20 世紀初的歐洲正值現代化浪潮。電力、汽車與攝影開啟了嶄新的科技時代;工業繁榮與城市化推動了自由開放的文化風氣。巴黎與倫敦成為世界藝術中心,印象派、立體派與野獸派輪番衝擊傳統審美。蒸汽船與鐵路的進步也縮短了大洋洲與歐洲的距離,吸引無數南半球的藝術家踏上海外之路。 雖然女性地位在當時仍普遍低微,澳洲女性藝術家卻展現了驚人的創作能量。她們渴望學習、渴望展出,也渴望親眼見證傳說中的藝術殿堂;更渴望以自己的筆觸,開拓屬於女性的現代生活。她們不畏艱辛遠赴歐陸,在學院深造、參與沙龍展覽,成為澳紐現代藝術的重要開路者,為南半球帶來全新的視野與精神。
步入新州美術館 2025 年度大展「澳洲女性藝術家在歐洲1890–1940(Dangerously Modern)」的第三展廳《失落與重生(Loss and Renewal)》,最令人動容的,正是她們在戰火中的創作。1914 年 7 月戰爭爆發後,英國與歐陸的藝術學校、畫廊紛紛關閉。對流亡海外的女性藝術家而言,留下或返家成為人生重大轉折。她們在各自的城市與避難處,以畫筆尋找聲音,從戰時的經驗與感受中發展出新的主題與語言。她們不是軍事畫家,沒有受命去描繪「勝利」與「榮光」;她們記錄的是戰爭給國家、家庭和個人帶來的「失落」,並在創作中尋找「重生」。
等待中的重量
艾格尼絲・古德西爾(Agnes Goodsir)於 1905 年第二次離家後便一直旅居歐洲。1915 年,她在倫敦完成《沙發上的女孩,一封來自前線的信(Girl on couch, a letter from the front)》。女子靜坐沙發,手中信件令整個房間凝止。她描繪的不是動態,而是戰時女性最普遍、也最刻骨的時間──等待。遠離前線的她們,在狹小房間裡承受焦慮、失落與祈禱,跨越國界地彼此相連。
針線中的安慰
葛莉絲・柯辛頓・史密斯(Grace Cossington Smith)在戰爭爆發後返抵悉尼,並於 1915 年創作了著名的《編織襪子的人(The sock knitter)》。畫中少女低頭專注編織,光線柔和而堅定。她雖不在前線,卻以雙手編織愛與希望。這幅為妹妹Madge 所作的肖像,也是對無數後方婦女的致敬。明亮色塊與後印象派的自由筆觸,在戰時陰霾中堅持秩序與溫度;一雙針線,成為遠方士兵的安慰。
悲痛化為輓歌
1917年的《他們為世界捨身(These gave the world away)》,希爾達・尼古拉斯(Hilda Nicholas)以夜色與深藍,記錄幾乎無法直視的悲痛。畫面中央,一名士兵橫臥如十字架般伸展雙臂──那是她剛新婚不久便於索姆河戰場陣亡的丈夫。她將私人哀慟化為普世輓歌,描摹女性眼中的戰爭:不是英雄頌歌,而是人性哀歌。她自述:「我曾如此孤獨,卻在巨幅畫布上畫出了心聲。」這一句,也屬於那個時代所有創作者。
黑夜裡的凝視
位於法國北部的藝術村埃塔普爾,在戰時成為歐洲最大軍營之一的所在地。伊索・雷(Iso Rae)始終留在此地,她1918年的《夜巡(Night patrol)》展現另一種黑夜:以粉筆與水彩構築壓抑的巡邏視角,幽暗、靜謐,卻緊繃如呼吸。這裡沒有前線的硝煙,只有被忽略的陰影與無聲的恐懼,是新聞與戰地報導之外、被遺忘的時刻。
廢墟裡的生命
1919 年初,伊芙琳・查普曼(Evelyn Chapman)來到索姆河戰場,陪伴負責監督澳洲士兵安葬工作的父親。她在廢墟間搭起畫架,完成《教堂廢墟中盛開的罌粟花(Ruined church with poppies)》。粉紅花叢從瓦礫探出,橙綠交錯的色彩在荒涼中綻放對比。她寫道:「屍臭仍在空氣中,但陽光依然灑落。」她並不迴避死亡,而是在破碎中凝視生命的延續,讓畫面化悲痛為重生。
這些作品,使人想起《使徒行傳》中的多加──居於約帕、以針線為寡婦與貧弱者縫製衣裳的女子。
她的愛在日常勞作中發亮,一針一線皆是信仰的實踐。這些女性藝術家的筆觸,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縫補」?她們以畫筆縫合戰爭的裂縫,讓破碎化為希望,讓美在灰燼中再次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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