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 電話裡的陪伴 澳洲
「媽咪你今天要上班嗎？」
貝貝來到床前問。
「要啊。幾點啦？」
「八點五分。」
天！我應該八點就出發的。
連續數日的纏綿多雨，竟令我生物鐘失靈。
顧不上渾身還浸泡在疲憊的深水裡睡眼惺忪難以自拔，就滴滴答答踉踉蹌蹌起身直奔浴室。匆匆洗漱，奪門而出。
彷彿奇蹟，竟然沒有遲到。一路暢通的路況，必須感恩。
然而，突然發現手機忘了帶。
並無大礙的。唯一的牽掛，就是下班後無法與媽媽通電話。
借了同事的手機打電話給貝貝，「請你在我下班的時間替我打電話給阿嬤哦。」 不能爽約 這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能爽約。
每週三週四下班後打電話給媽媽的約定，不知不覺已經彼此持守了多年。
每週兩次的電話，都講些什麼呢？貝貝替我打了電話後，就笑着對終於下班回到家的我說，「我現在知道你老是嘮嘮叨叨是從哪兒來的了。」
平日裡和兩個寶貝說話，常常是才說到一半，就會被笑着告知，「媽咪啊，這些話你已經講過好多遍了，我都會背了，你忘記你已經講過了嗎？」
重複的話
右二、三為本文作者及其媽媽
不斷被重複的，不就是典故麼？而典故，不就是值得被不斷重複的麼？值得被重複的，不正是精髓所在麼？精髓所在，不正是值得代代相傳的麼？
媽媽的嘮嘮叨叨，或許我年輕的時候曾經是沒有耐心聽的吧。但是現在，我喜愛聽，願意聽，哪怕她才說出上半句，我在腦海裡已經可以接上下半句了。比如，媽媽講到飲食，必定會說「我每天早上就是吃五穀雜糧。每天喝檸檬蜜水。每兩週吃一次牛筋湯。要慢煲12個小時，才能讓膠原蛋白溶進湯裡⋯⋯」比如，電話一打通，媽媽總會說，「真準時啊，好準時。我看着時間拿着手機在等呢。」
「呵呵呵呵！查崗的來啦！」我總是笑着調侃。
下班時間正是傍晚，媽媽常常會在電話裡說，「我現在正在水邊和你哥哥散步呢。你大哥每天這個時候都會開車帶我來這裡，空氣很好，人也不多，有風吹來，不會熱。還有健身器材，可以鍛鍊身體。」
這些日復一日幾乎不變的內容，彷彿是一種令人安心的鋪墊，道着家常的安好。然後，所有小小的不同，都會顯得特別新鮮。比如，有的時候，「我正在和你二哥散步。」有的時候，「你阿姊帶我出來吃飯呢。」
互通見聞
偶爾，我會突襲，在非約定的時間打個電話給媽媽──「查崗」。媽媽接電話時總會好訝異地說，「我以為是壞蛋，差點不接。看到是你的號碼才接。任何陌生號碼打來的，我通通不接。」
是啊！現在的壞蛋很勤快呢！有的時候一天就接到好多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或者收到好多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最普遍的詐騙信息，大概是關於「你的郵件」，或者「你的過路費」之類。許多獨居的老年人被干擾得失了安全感，開始需要子女陪住呢。現在老人們所感受到的軟弱，不只是在面對自己的衰老時，也在面對瞬息萬變的外界時。這是一個多麼不同於他們年代的世界啊。而和媽媽保持嘮嘮叨叨的聊天，多少也互通了一下彼此的見聞，讓彼此可以有個機會到對方的世界去蹓躂蹓躂。
每一週，我們的心裡都會期待着這個通話時間的到來。平日裡有什麼想說的話，有什麼不大不小的新聞想要分享，都默默揣着，等着通話時如數家珍慢慢道來。這樣的一種念想，使得不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彷彿是在一起的了。思念是一種何等奇妙的無形之物，時而令人感覺憂鬱，時而又令人感覺甜蜜。
疫情之後
媽媽最後一次從悉尼來布村家裡住，是大約七年前吧。那次之後，媽媽便定居悉尼，不再來布村了。媽媽向來就不是一個熱衷旅遊之人，舟車勞頓，對於媽媽來說，統稱為「折騰」。現代人動不動就會嚮往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抑或歌唱「詩和遠方」，和媽媽「腳踏實地」的風格似乎難以同頻。
雖說媽媽不屑於遠途的不靠譜，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老人活動還是很合媽媽胃口的。媽媽曾經幾乎每天都自己搭乘公交，參加各種活動：學跳舞，學英文，學繪畫，一日游，並樂此不疲，有越活越年輕的趨勢。令人惋惜的是自從疫情開始，為了安全起見，媽媽就開始深居簡出了。這樣做確實避免了被傳染，但是媽媽的社交生活驟然停頓，使她失去了許多與外界接觸的機會，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失去了單獨出門的信心與能力了。「我現在都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乘坐幾路車，到哪個車站乘坐哪個線路的火車了。」
現在，無論到哪裡，媽媽身邊總是需要有個陪同。所幸媽媽與大哥同住。自己的親兒子作為一天到晚的依靠，是多麼令人安心的慰藉呢。
而我，受疫情影響，連續超過了四年沒有去過悉尼。去年底才得以和貝貝一起去探親。一個多星期同住的時間，我彷彿一直努力將平時她在電話中描繪的日子重新認真地每天溫習一遍。比如，她所提到的每天傍晚的「水邊」，當大哥開車帶我們一起前往時，才知道原來是在Meadowbank的碼頭邊。我們去的時候正值盛夏高溫，於是體驗了媽媽電話裡所說的「有風吹來，不會熱」。
同在是福
人是有些奇怪的吧。不在一起的時候，會有彼此傾聽傾談的渴望，會盼着再多聽聽彼此的聲音。而真的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彼此安安靜靜的同在，也是踏踏實實的幸福。同在的語言，化作了彼此的依偎、相擁。化作了為對方泡一杯茶，盛一碗飯，看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慢慢喝，慢慢吃。
現在，有的時候，和媽媽聊着天，鼓勵媽媽多參加老年活動，多繪畫，多做些有益身心的事情時，我會突然開小差，想起大學時媽媽寫的家書。媽媽寫的幾乎每一封家書，最後結尾的一句，總是「祝學習健康雙豐收」。對於子女，媽媽從來最在乎的，大概就是健康了。她總是講着講着，就會順口叮囑一句，「不要太晚睡。」
好吧，聽媽媽的話，不要太晚睡。
晚安了，媽媽。
下週三下班的時候，我再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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