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想起母親,就情不自禁地朗誦那一首小詩。題目叫《永恆》,是我在1995年,因思念母親而寫的:
順着夕陽朝遠處走
我去拜訪我的母親
紫色的大門框上
鑲嵌了月亮和星星
母親正在梳頭
一道道黑夜一道道白晝
她對住鏡子 看我
從童年向她走來
而我已看不到
她的容顏
只感覺風
不斷地輕撫
我的臉
我高聲朗誦那首長詩
直到自己變成山脈
冩這首詩的時候,我還未認識主耶穌,不過神(上帝)真是又真又活的,祂早已把普世真理傳播在世間,就如經上所言:「神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又將永生(永恆)安置在世人心裡。」(《傳道書》三章11節上)是的,當時我心中的永恆,就是母親的愛。儘管短暫,卻是伴我終生的美好回憶。
植入心底的兒歌
歷經歲月滄桑,圖片早已模糊,我與母親的愛卻永遠不變。
我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基督徒,在那種窒息的環境,那樣變態的時代,只有她那位孤苦伶仃的姐姐,敢公開說自己是基督徒,而我媽媽需要小心翼翼地愛護着我和家庭。
姨媽說,她們小時候常去教會做禮拜,有些歌我媽媽也會唱。的確,我媽教會我唱的一首兒歌,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耶穌愛我我知道,因有聖經告訴我。」
隨着歲月流逝,我長大成人,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並雄心勃勃,打算出國深造。可是,就在這時,我媽媽病倒了。病情非常嚴重,治療時間也很長,我媽媽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靠着我們兄弟姊妹輪流請長假來照顧。
在我照顧她的日子裡,我試着播放一些輕鬆愉快的音樂,希望能帶給她一點安慰,減緩身軆的疼痛。但無論放中樂、西樂,她都面無表情,提不起一絲興趣來。我不甘心,又千方百計去尋找,將我媽最懷念的三、四十年代粵曲名家的錄音帶弄回來,播放給她聽。本以為,聽到她平日能倒背如流,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那些名家樂曲,一定會令她心情好轉,精神振奮,沒想到她擺了擺手,叫我關掉錄音機。我不解地問:「不都是你最喜愛的粵曲嗎,怎麼不愛聽了?」媽媽悲傷地回答我說:「別播了,他們都死了。」
喔,我這才恍然大悟,媽媽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正忌諱着呢。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搜腸刮肚想說點什麼,好讓媽媽緊繃的臉部肌肉鬆弛下來。翻遍兒時的回憶,最後,我只有輕輕地哼那首她教我的兒歌了:「耶穌愛我我知道,因有聖經告訴我。」這一回,媽媽沒有怨言,她的臉,就像是一張在水中浸泡的褶皺的紙,慢慢地舒展開來,並且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熬過苦難的永恆
母親離開我已經好遠了,如今,我也差不多活到她在世時的年紀。但是,沒有一件有關她的事情,能被我忘記;她的音容笑貌,真的就像那一抹撫過臉頰的風,常使我陶醉;母愛,就是那麼地刻骨銘心!
我童年遇上「文革」,父親遭受迫害,被關進豬圈,與骯髒的豬同吃同住。作為一名響應「國家號召」,放棄海外優厚薪金,毅然回國參加建設的高級知識分子,受到不學無術之輩如此對待,不僅我父親要忍受極端侮辱,我母親更要面對難以接受的苦難。因為,受父親牽連,我的哥哥姐姐,不論成年與否,統統被發配到遙遠邊疆去做「知青」,只剩下年幼的我,跟在媽媽身旁。
然而,我母親從沒在我面前掉過一滴眼淚,也沒有發過一句牢騷。記得父親被抓走那天,她緊緊地摟着我,臉色鐵青,目光一直跟着父親的身影,直到消失,才低下頭來輕聲問我:「餓了嗎?媽幫你煮飯吃。」
大約過了幾個月,父親被看守押送回來,據說是要換取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媽媽也沒說啥,一邊為父親盛上雞湯,一邊快速準備好父親所需。臨別前,媽又從鍋裡勺了一碗湯,遞給看守喝。看守開始很愕然,不肯接,媽媽卻用堅定的神情,把碗捧在看守面前。
我當時完全不明白媽媽的用意。多年以後,父親被「平反」獲釋回到家裡,還豎起大拇指,誇獎媽媽當年做得好。
直到我信了主耶穌,才終於在《聖經》裡,找到母親堅強的依據:「你們要用堅固的信心抵擋他,因為知道你們在世上的眾弟兄也是經歷這樣的苦難。那賜諸般恩典的神,曾在基督裡召你們,得享祂永遠的榮耀,等你們暫受苦難之後,必要親自成全你們,堅固你們,賜力量給你們。」(《彼得前書》五章9-10節)
媽媽從未在嘴上說過她的信仰,卻用生命為我朗讀出那篇長詩,使我明白永恆的真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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