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女兒

大寶這次去巴布亞新畿內亞提供義務醫療服務,同行的還有約十位牙醫和幾位家庭醫生以及幾位牙醫助理。這是繼去年之後的第二次義工之行。感覺似乎已經有些遙遠了,其實相隔才11個月。

「下個月就母親節了,你想要我回家嗎?我那個星期六上午上班,下午還是可以回家的,如果你想要我回家的話。」出發前,大寶問了幾次。

「我當然想你回家呀。但是我不捨得你太累。那麼遠回來,第二天又得趕回去。到時候你打電話給我就好啦。」

「兒行千里母擔憂」,自古如此。感恩的是,我可以將所有的擔憂都化作為她禱告。那裡條件艱苦,氣候悶熱。上次的經驗是:她們每日從外出到歸回住處之間,幾乎無法歇息。患者一個接一個,她的工作可謂「馬不停蹄」。出於對當地治安條件的考慮,她們在居住期間,都不得擅自出門,每次出門工作都是專車統一接送。為了衛生防護,她們還需要每日塗抹防蟲霜,儘量穿及腳長褲,儘量減少裸露部位。每每想到這些,心就不由得痛起來,就切切為她禱告。

在母親眼裡

在母親的眼裡,孩子們無論長到什麼年齡,都永遠是孩子。家中的姐妹倆,現在都已成年,但是姐姐依然是大寶,妹妹依然是貝貝,摟在懷裡時,依然任着她們撒嬌。不只是她們,就是她們的同學朋友們,在母親眼裡,也都是孩子。

大寶常年在外地工作與生活,難得一些週末可以回家。每次回來,都倍感珍惜。所幸貝貝還在身邊,讓我們可以繼續每日享受彼此纏纏絆絆的天倫之樂。

朋友自殺了

週一晚上正要洗澡,聽見貝貝的聲音,以為她在對着電視節目裡的人說話,抑或自言自語,她看電視時常處於忘我狀態。結果再聽,不像,應該是在講電話。貝貝很少在這種時候講電話的。忍不住打開浴室的門,側耳傾聽。見她在臥室,邊禮貌應對,邊走出房門。我一直耐心等她電話完畢,猜想是否與工作有關。她臉色嚴峻,我心一緊,趕緊默禱。

「海用自殺了」,她說。

我倒吸一口冷氣,右手捂着嘴巴,左手護着一顆彷彿被猛烈一擊的心,頭腦幾乎空白,無法思考,久久呆着。四目相對,傳遞着無語的難以置信。某種黑暗的權勢,沉重駭人的氛圍,過於悲哀。我心中有着乾涸的淚,無法湧出。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過神來問貝貝。

是高中同學米莉打來的電話,以為貝貝已經知道。大概是週六發生的,米莉和其他兩位海用最親近的朋友已經飛去新西蘭了,應該是參加週一的葬禮。

究竟為什麼

海用的音容,浮現在眼前。和貝貝一起度過六年中學時光的韓國女孩,一起參加一場又一場辯論賽的女孩,一起去同學家過生日會,一起去參加學校組織的攀岩活動,一起拍畢業照圪

哦孩子,你有什麼樣的苦,你有什麼樣的淚,你糾結在心裡,不讓你的母親知道,一個人在角落哭泣!哦孩子,你經歷了什麼,你正在經歷什麼,你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你傾訴過麼?你嘗試過請求幫助麼?你曾經怎樣盼望過未來呢?你一直是個多麼用功的孩子,總是說你需要學習,總是那樣認認真真地學習着,確保着令人仰視的成績。我們曾經是多麼為你的前途無量而期待啊。你總是顯得那麼有把握,總是充滿着計劃。是因為跟着全家搬去新西蘭之後的不容易適應麼?是因為攻讀雙學位的壓力麼?是因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缺乏友誼麼?

我無法整理思緒,好想能夠問海用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泛濫成災,卻一個也不能問了,沒有機會問了。她已經走上一條不歸路了。

可是,這怎麼可能。

幾分鐘的時間,如何接受一個彷彿泡泡一樣在空氣中隨時可能幻滅的消息?

感恩的禱告

唯有緊緊握着貝貝的手,閉上眼睛。貝貝雙手冰涼,彷彿失去了血液的流動。以為可以彼此取暖,突然發現作為一個母親,我在心裡結冰的時候,依然必須供暖。

我無法開口,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我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眼前的貝貝是真實到幾近虛幻的至寶。透過她的真實,我一點點學習接受空氣中飄蕩的關於一個生命從世間消失的含義。

我請貝貝先禱告。她一開口就感謝主讓她們曾經有過一起的時光,求主安慰海用的家人。希望海用生前不是完全沒有對人吐露過自己的情況。

我的心顫抖起來。貝貝的單純,使她一開口就是感恩,在這樣一個難以感恩的時刻。我無法想象海用在生命中最後的思想,是什麼導致她做出那樣無法回轉的決定,年輕的她又是經歷了怎樣的思索,選擇了什麼樣的方式,並且最終採取了什麼樣的行動。

一切都不得而知。無聲的淚水,沉默地往下流。

我的腦海裡閃過曾經希望貝貝有海用的自覺用功,曾經想象着海用是會有美好前途的。此刻,握着貝貝的雙手,我突然覺得平時那麼在意的貝貝的一些缺點,都一下子顯得那麼微乎其微。她身心健康地站在我的面前,是何等值得我守護。

隱藏的暗流

貝貝禱告後,我開口,再次為海用的家人禱告。哦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啊!我們曾經分擔照顧彼此的孩子,曾經一起出席觀看學校孩子們的演出,彼此問候交談。孩子們畢業典禮時,她和她先生就坐在我們後面,臉上帶着歡喜的微笑,告訴我們海用畢業後他們全家要搬去新西蘭了,這裡的房子已經賣了。我還想着她這裡的家被她打理得多麼整潔多麼美好啊,就那樣賣了多可惜啊。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彷彿正要揚帆的船。是怎樣的風浪,或是怎樣看不見的暗流?海用的媽媽是否知道海用的心靈,是否有過什麼預感,她們之間是否有過什麼交談?海用有什麼心思的時候,會和她媽媽傾訴嗎?

記憶中,海用的臉總是帶着一種不苟言笑的嚴肅,貝貝說海用幾乎從未分享過自己的內心世界,每當她們開始談到觸動心靈的話題時,海用總會停下來,從那種話題中悄然隱退。

當貝貝得知海用曾經到過教會的時候,非常意外。「她的言談中,彷彿流露出抵擋基督信仰的態度呀。我從來沒有想到她會去教會。但是我曾經在網上,在顯示學習《聖經》的人當中看到了她的名字。」貝貝說。不知她後來是否繼續尋求信仰的真理。

關心身邊人

在這樣一個不尋常的夜晚,貝貝和我,兩個不知如何面對現實的人,禱告着,藉着禱告交托我們六神無主漂泊不定的自己,也交托我們所牽掛的海用的家人。

「我知道這是真的,但還是覺得這不是真的,只是一種惡作劇,有人在開着天大的玩笑,很不應該開的玩笑。」貝貝說。

海用怎麼可能沒有留下任何交代任何解釋就走了呢?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突然就消失了呢?

「海用還有個妹妹。不知她的妹妹怎樣,我們也為她的妹妹禱告。」貝貝顯露出擔憂。

海用的妹妹也是貝貝所熟悉的,長得甜美可愛。我們擔心姐姐的離去會為她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

是的,我們也為她禱告。

「我們真的是不能只為我們自己而活啊!」從還在疼痛的心裡,我不禁發出這樣的嘆息。貝貝陷入了沉思,慢慢地點頭。

多麼希望,在海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的身邊能夠有一個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可以傾聽她心聲的人,可以將她從黑暗引入光中的人。

我禱告求主讓我們從此能夠更明白神的心意,時常關心身邊的親人朋友,做光做鹽,讓他人總是能夠因為我們的存在而過得更有意義一些,更快樂一些,讓我們能夠成為他人的祝福。

「養育一個孩子長大,需要一整個村莊的力量。」

如果,我們的身邊,有一個正在尋求生命意義的她,正在困惑中的她,正在困苦與艱難中掙扎的她,正在否定自己的關頭徘徊的她,正在缺乏友誼的孤獨中受煎熬的她,請我們記得,投遞我們的關切。

請我們記得,為她投餵盼望與生命的信息。

請我們記得,為她禱告。

讓我們在治癒她的時候,也治癒一位母親失去愛女的心。

讓我們在治癒她的時候,也治癒我們自己,治癒我們因失去海用而疼痛的心。

我祈求,我祈求,我們用一整個村莊的力量,去關懷每一個生命旄像海用一樣的,我們所深愛的生命。

我祈求,我祈求,還有千千萬萬個機會,無數的機會,我們都不再錯過每一個她,就在我們身邊,就在我們口中,我們可以去伸出援助的手,去釋放帶着亮光的慰藉話語,去奉獻一顆祈禱的心。

為她禱告,為她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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