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徐鎮倉,是祖父的老來子,一出生就是倍受寵愛的大戶小孩,很小就到私塾學過一點漢文,上日制國民學校六年的成績優異,都在前五名之內。畢業前,老師要他告訴家長要報名升學;但他的家長不是他的父母親(已歿),而是年紀大我爸很多的過房的大哥,這個大哥說「不可以」。升學要求被否決後,老師做家庭訪問,直接問他的兄長為何不准小弟弟升學?答案是家裡事業太大,人手不足,畢業了正好在家幫忙。老師失望地去跟校長報告之後,校長也親自去與這個蠻橫的家長溝通。校長說人手不足可以外聘,工錢分家時扣抵,而且校長願意擔保履諾,也是無功而返。因此我爸小學畢業後就苦悶地呆在家裡。後來,我爸勇敢地從龍潭的鄉下逃家,去台北自謀發展。
我爸找到一家日本人開的布料店當學徒。日本老闆告訴他,喜歡讀書可以讀早稻田大學附設中學的函授班。於是開啟了老爸的求知大門。我爸高興地投入這函授學校,工餘之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讀書,所賺的錢也都用來買書。他非常愛惜那些他讀過的書,回家時都帶回龍潭老家,放置在書櫥裡。所以我知道他讀過哪些書。
回家後我爸還是苦悶,依然喜歡讀書。有一天從祖父的文檔中找到光緒廿六年(救主耶穌降世1090年)出版的文言文《新約全書》。沒有亮光,讀不明白,他就到街上的龍潭基督長老教會向嚴寬懷傳道請益,終於信了主,成為上帝家的兒女。後來與鄰鄉關西也是基督徒的鍾潤甘女士結婚,育有六男六女。那時我們家之外,同村只有一個家庭是信主的,我們是少數民族中的少數信仰基督的人。我爸受到極端保守的宗親排斥,長期在被欺凌的環境中生活,但是我爸知道他的上帝是可靠的真神,而無懼惡者的欺壓,堅決地尊主為大,直到有天上帝非常奇妙地把我爸全家帶領到台北市郊的永和重啟爐灶,在那裡,上帝更大大地祝福他的生活、事業、家庭。
龍潭教會是很早就成立的客家教會,人少勢弱不富有,常常沒有牧者駐堂。老爸好學,手不釋卷,他連續訂閱日本神學家賀川豐彥的《聖書知識》期刊,認真研讀自修多年,直到二戰終戰,所以知識靈命都有增長,禮拜天沒有牧師時就由老爸講道。有次教會受災又缺錢修建,他賣掉農人用以維生的大水牛,去先整修禮拜堂而度過難關,成為佳話。很久之後我問起,老爸解釋說水牛夏耕(7月)後要等到明年2月才上崗春耕,那時穀價高,再買頭牛回來不難。是他讀早稻田大學經濟學講義時學到用線圖追蹤物價,而知道台灣大宗物資季節變化的循環模式之後的智慧決定,並非血氣的冒進。也是這種線圖的利用,使他一個小戶人家能在那個封閉的世代,縱橫於台灣的穀物市場.賺錢供一群孩子上學,受高等教育。
搬到台北之後,老爸積勞成疾,得了(那時只有富人才有可能得醫治的)肺結核,此病需要有環境清幽,空氣新鮮,營養豐富,休息足夠等條件才有痊癒的可能。我們都擔心老爸不久就會息勞回天家了。蒙上帝特殊的恩寵,正好那時美國剛剛發展出抗結核病的特效藥,也正好台美合作要終結有傳染性的肺結核在台灣,衛生所的護士按時來家查詢吃藥照顧,老爸一年左右就痊癒了,而且不費分文,再次顯示上帝對我爸特別的憐憫慈愛和救贖。
我們初遷到永和時,舉目四望全是稻田,永和隨着城市發展使桑田漸成住家社區後,常有投資人出高價要買我們的田地,附近人家的田地早早就落入資本家之手,獨獨我老爸不單安於清貧不肯賣,他更想這些人為何肯出高價買你們的地?等漲價賺錢唄!那我們為什麼不等待,而由別人賺?他指着書櫥裡一本日文的《土地利殖法》向我解釋說其要旨,是以便宜的價錢購入未來有發展潛質的土地,尤其當延展到你家門囗時,就可獲得最佳的報酬。就這樣,他等到70年代末才與建商合作同時蓋屋售地,獲利不止千倍。為感謝上帝的慈愛恩典保守看顧,老爸在自己的土地上自建每層70多坪的樓房,一樓是禮拜堂,二樓是牧師館及圖書館,加地下室的交誼館,完工後獻給上帝,就是雙和長老教會。原擬自用的三、四、五樓,後來售予吳勇長老做基督門徒訓練中心的基地,訓練台灣高中畢業有意獻身的勇士們。
我初入小學,老師問每位學生家長的職業,有泥水師傅、運轉手、郵差等,形形色色,問到我時,我答「看新聞紙(報紙)」。老師發楞了幾秒,我解釋說每天放學回家,都要到一個代理報社的店家取《台灣新生報》和《台灣公論報》回家給老爸看。我後來知道,當時全龍潭鄉僅五、六家人訂閱報紙,家徒四壁的我爸一直愛看報,到臨終。
北遷之後,老爸有空就會到中央圖書館去閱報紙和雜誌而留連忘返,直到管理員提醒「阿伯,要關門啦!」他才離開。見北市某街路樹遭蟲咬枯將死,老爸去函市府請求補救,工務局的謝函還在我的檔案櫃中。我常常思念,老爸能容忍我與他激烈辯論之後仍愛我如恆。老爸一生勤儉度日,逢結婚喜慶,我們替他訂製的許多西裝皮鞋也只在特殊場合才穿。哈哈,他從來都不是穿短褲、打赤腳、開奔馳、嚼檳榔的土豪,直到78歲蒙召歸主時都是優雅蒙福的上帝寵兒!
蒙福的上帝寵兒|徐恆夫By accepting you will be accessing a service provided by a third-party external to https://cchc-herald.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