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安第斯山的霧氣纏繞着山谷。我站在馬丘比丘的高處,俯瞰印加古城的輪廓。晨光透過雲層,緩緩灑落在石砌的梯田與神廟廢墟上,這座古城彷彿仍在呼吸。我不是第一個凝視它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在此刻,它對我而言不僅是一處奇蹟般的遺址,更是一個關於「文明」的追問。

馬丘比丘,是印加帝國留給世人的神秘印記——一座幾乎未被西班牙人發現的皇家聖地。印加人雖未使用文字,卻建構出縱橫高山峽谷的道路網絡,發展出以太陽為中心的天文曆法與信仰體系。站在這片遺址之上,我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文化靜默:這並非文明自然演進的終點,而是一個故事在最高潮處被粗暴地中斷。

1533年,西班牙征服者皮薩羅帶着火槍、戰馬與十字架踏入印加帝國的心臟地帶。他們以福音之名、黃金之利,迅速征服了這個地處天險的高原國度。印加皇帝被俘並處死,貴族制度瓦解,神廟被拆,金器被熔,口述傳統與信仰體系在殖民法律與被利用的基督教義中被壓制、乃至抹殺。
這段歷史表面上似乎印證了美國學者亨廷頓的「文明衝突論」——不同文明之間的根本差異導致不可避免的對抗。但馬丘比丘並未讓我看到兩種文明的平等交鋒,它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壓迫與掠奪。所謂的「衝突」,實則是殖民主義掩蓋下的文化消滅。印加人並非「選擇」放棄自己的信仰,而是在權力與槍口之下被迫噤聲。

另一位有重大影響的政治理論家福山,則在冷戰結束後提出「歷史終結論」,主張自由民主制度是人類意識形態的最終形態,歷史的發展已達終點。這種論述在西方世界廣受歡迎,尤其是在蘇聯解體、資本主義勝利的時代氛圍中。
然而,馬丘比丘向我提出了反問:印加文明的終結,真的是一種更優制度的勝利嗎?抑或只是另一種秩序,以「文明」之名掩蓋了對文化的斷裂與掠奪?

自由民主制度未必是所有文明自然的歸宿。拉丁美洲諸國長期以來仍深陷政治不穩、族群不平等與社會分裂。印加文明自身的發展與回應尚未完成,便被歷史強行中斷,也從未有機會面對現代世界的試煉。我們又怎能斷言一個更合理的未來,當過去的路徑尚未走完?
然而,馬丘比丘並不只是悲劇的回聲。今日,印加文化依舊以各種形式存續:印加語仍是安第斯山地的日常語言;傳統節慶與祭典依然在村落中舉行;織布圖案、農耕方式、宇宙觀仍一代代流傳。
這提醒我——文明從未真正終結,只是改變了講述的方式。即便沉默的文化,也可能以低語的形式延續。文明並非勝負的角力場,而是一條條能相遇、交融、彼此學習的河流。

立於馬丘比丘之巔,我想起《聖經》中關於歷史的應許:「看哪,我將一切都更新了。」(《啟示錄》二十一章五節)這是基督信仰的終末論——並非以強權與暴力劃定勝負的終點,而是萬民萬邦在神(上帝)面前合一、得贖與復和的全新起點。
基督信仰從未將歷史視為人類主導的結局。我們不是歷史的主宰,而是其中的旅客與見證人。亨廷頓與福山的理論試圖從人類的制度與文化劃分未來的方向,卻忽略了歷史是神的舞台。人也許能誤用十字架征服他人,卻無法篡改那位釘在十字架上之主對萬民的呼召。

真正的「歷史終結」,並非某種制度的勝利,而是在那一刻,不再有馬丘比丘的沉默,不再有征服的火焰,唯有神的光照亮萬族文化的獨特、美善與共榮。
下山途中,山風吹過谷間,我的腦海仍迴盪着印加帝國的悲愴往事。馬丘比丘留給我的,不是對過去的歎息,而是對未來的盼望。這世界依舊在掙扎、混亂、戰爭、死亡與苦難之中。
現實仍在重演幾百年前的歐洲殖民歷史——俄羅斯與烏克蘭的人民仍在槍林彈雨中掙扎;以色列與中東的土地上,和平的曙光依然遙遠。而那些熱切的戰爭推動者,總有自以為正確的理由,遵循着幾百年來所謂的「文明原則」,將成千上萬的平民推入水深火熱之中。他們或許正把人類,再一次,帶向滅亡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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