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光芒
一代又一代的財富來去無蹤。什麼是永恆的？
「漂亮極了!」外孫女嘆著氣，看着老二手上的紅寶石戒指，在陽光下閃爍，那是去年老二從洛杉磯專程去上海為我收拾行裝時，我送給她的禮物。
愛美的專利
愛美似乎是我家三代的專利，爸爸喜歡帽子、鞋子，和皮革的製品。他愛乾浄，每天都把皮鞋擦得一塵不染，其實不只是鞋子，凡是可以擦亮的地方，比如門窗上的銅把手，媽媽的包包，都是他服務的對象。他自己縫製了幾個像手指大小的布棍子，拿在手裡，沾點油或洗潔精，稍一使勁兒瞬間就把東西擦得倍兒亮。對他來說，亮是重要的。
媽媽呢？喜歡買布料，綾羅綢緞都是她的最愛。她秉承了姥姥的習慣，不穿成衣，所有衣服都是量身訂做的，媽媽說姥姥考究，內衣外衣都有兩行綑邊的，而且顏色相互搭配，比如紫羅蘭襯草綠，粉紅加月白，穿在身上有自然的貴氣。
這幾年大弟常說：年紀大的人應該多打扮，即便在家不出門，也要穿金戴銀，規規矩矩整整齊齊的，穿上最好的衣服，掛上佩件，自娛娛人，他說別等到不能打扮時後悔莫及。老二很贊同舅舅的理論，她趁機會勸我早點把漂亮的首飾分給老大和她自己，她說至於老三的媳婦，就無須多考慮了，可妮嫁進我們家門時，我給她的見面禮已經夠不錯的。母親和女兒的關係，與婆媳之間的相比當然有天淵之別。
西方人不那麼考究婆媳之間的贈禮。老大和老二的丈夫都是洋人，出嫁時切費用都是女方的責仼，我知道這風俗習慣，但更傾心中國的彩禮，可惜得不到。
我明白老二的心意，是否應該現在就分家？還真橫不下心接受她善意的勸告。
其實居家不出門的時候，別說打扮，我最熱衷的服裝就是旅行時飛機上贈送的睡衣，棉質，吸汗，寬大，很舒服，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難看。但在家裡誰看誰都無所謂，夫妻之間最不堪之醜那麼多年，習慣了！
外孫女問我為什麼不分幾個戒指給她。老二馬上責以大義，大聲說她等了幾十年才有那待遇，等待是小孩子必須學習的功課，是人生的美德，外孫女聽了她媽的話，低下頭，嘟嘟的嘴唇可以掛上沉沉的油瓶。
媽媽的私密
媽媽喜愛她的首飾，她在家裡有個保險箱，釘死在地板上，時不時地她會鎖緊房門，把寶貝一件件搬出來，仔細地欣賞番，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滿足的笑容持久地停留在臉上。許多年她會邀請我一起觀賞她的收集品，在關上保險箱門時最後一句話永遠是：就這麼多了。她愛保留一些絕對的私密，體己得不可外洩！她不會怕我起貪心吧？我猜。
媽媽後來腿腳不靈活了，不能蹲在地上自己開保險箱，需要我動手，這樣她的私密就無法不公開了，她會說：「你看，多漂亮的東西，多有意思！」那時我會默默地想，看了那麼多年，不膩嗎？
媽媽走了以後，我自然成了她的一切的繼承者，好幾年，那些東西我碰也沒碰過，不忍心，想她。我後悔那些年沒有耐心為她多開幾次保險箱，如今恨不得天天守在那兒，為她開，讓她快樂地多笑笑。沒機會了！
許多身外物不一定是東西本身的價值，而是美的後面習慣性的情感，讓我們不願意與它們分割。箱子裡的東西像是沉睡了！
如今偶爾我也會打開箱子，拿出飾物戴在手指上，歲月荏苒，原來如蓮藕的手都老了，皮皺了。不想了。只有一對鑲鑽的耳墜，我經常戴着，那也許是逆反的行為，以前只有在特殊的宴會時，媽媽會借給我戴戴炫耀一下，會後立馬物歸原主，現在即便戴着睡覺也沒人干預了。
無蹤的財富
邁克向我求婚的時侯，才進入社會工作一年多，雖然不是家徒四壁，但嚢中羞澀是事實，為了證明求婚成功他為我在香港買了一個鑽戒，當媽媽看到了這定情物，衝口而出叫了一聲：「只有鼻屎那麼大！」
大弟的朋友，介紹我去見一個珠寶商以色列先生，他用放大鏡看了我的戒指，說成色不錯，估計了一個價銭，我算算可以賺幾百塊，就成交了，換了一個鑽石大點的。那年我還沒畢業，上課時鋼琴老師發現我手上戒指變了樣兒，問明了原委，大吃了一驚。西方人注重信物的道德，我沒有。我覺得無所謂，不就是一塊石頭嘛！
二弟原是成功的鑽石批發商，那年我們在他比華利山莊的工作室做客，他驕傲地讓我觀看他名貴的飾物和設計，的確是美不勝收的寶貝。正欣賞中，邁克冷不丁地說這些東西與超市的玻璃珠有什麼區別？說了一遍唯恐大家聽不清楚，又重複大聲地表白了他的觀點，為此，二弟沒有原諒他無品味的無知，從此他們不曾再接觸珠寶的話題。
二弟走後，家中無人繼承他的事業，生意隨他而去結束了，我不知道他曾心愛的收藏品最後的下落在何處何方，他沒有給家中仼何人留下半個值錢的東西，除了他妻子！
冬天，我關了屋子裡的燈，凝視着一年中最夜長日短異常漆黑的天空，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遠方星星的光芒不變地閃亮。
一代又一代的財富來去無蹤。什麼是永恆的？
小孫女能夠享用我的首飾時，我肯定不在了，我應該把所謂的寶貝早日遣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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