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去了哪裡? 澳洲 2025年4月

天使對她說:「婦人,你為什麼哭?」

她對他們說:「因為有人把我主挪了去,我不知道放在哪裡。」

當我凝視着靜靜靠在父親骨灰盒旁的遺照時,他那雙飽含着悲憫無奈的眼睛也凝視着我。我親愛的父親,您真的離開了嗎?您去了哪裡?

如果您還在,我會帶您來澳洲。這裡沒有政治運動,沒有階級鬥爭,沒有批評與自我批評,沒有批鬥大會,沒有飢餓,沒有迫害。這裡有藍天白雲,有美麗的海灘,有年輕人的嬉鬧歡笑,有我們小時候從未吃過、您津津樂道的龍蝦,有曾令您憂心忡忡的大米,有您曾捨不得吃的巧克力,有您喜歡的大浴缸和各種各樣的酒。您可以呼朋喚友、高談闊論,天文地理,時事政經。可是,您卻成功避開了一切您心所嚮往並為之奮鬥的自由美好的生活。當我們長大了,翅膀硬了,歷盡艱辛找到一個可安歇的地方,您卻因為一塊小小的橙卡着咽喉就離開了。這麼突然,一點準備都沒有,一點緩衝的時間也沒有。

父親啊,您離開我們已經有30多年了,您去了哪裡?

滿懷熱忱建設祖國

在清朝末年,我父親的祖父經營生意,積攢了一定的財富,買了個真正的七品芝麻官,家業慢慢發展起來。到了我祖父就成了十足的紈絝子弟。嫖賭飲蕩吹,樣樣精通,唯獨絲毫不曉得為夫為父的責任。他一生隨性而活,花天酒地,放蕩不羈,娶了二房妻妾。

父親是正房所出,還有幾個姊妹。他從小看到母親的委屈,決意長大後帶母親離開。我想這是他後來選擇北歸大陸的原因之一。他畢業於香港英皇書院,香港遠東航空學校,在啟德機場任職機械師。然後隨着一股知識分子回國效力的熱潮,他和他一幫子同學滿懷愛國熱忱回到祖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他參與寶成鐵路的建設,他真正嘗到了苦寒的滋味。後來我哥哥想報考大學,那時是全國統一分配,個人只能服從分配,父親堅決不同意,他要確保自己的孩子都呆在廣東,即使做個環衛工人也行。再往後,他參與了荊江分洪工程的建設,並獲得當時的副總理李先念頒發的國家二等功獎。

風雲變幻黑暗籠罩

前途一片光明之際,風雲變幻,黑暗籠罩了每一個家庭。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裡,物資一直都缺乏。在橫跨50、60、70年代間,香港的親戚不間斷地寄錢寄各種物資回來,油、麵粉、煉奶、副食品、藥物、針線、文具、布匹,新舊衣服,到後來電視機、錄音機等等等等,讓我們家在物質上不至缺乏。但是在仍然不充足的條件下,我父親一如即往地慷慨大方,把家裡的東西送給有需要的朋友。這使得我那位缺乏安全感的母親很生氣,但是卻讓父親擁有各式各樣的朋友,有當官的,也有販夫走卒,有警察,有工人糾察隊隊長。當父親面臨種種危險時,總有人明裡暗裡幫助他安然度過。

肩負子女教育工程

那時候的公共教育基本停擺。父親就肩負起自己教育四個子女的龐大工程。每個孩子在上學前,都要背一些古文,例如「三字經」、「木蘭辭」、「禮記檀弓下」等等。我們很小,不求甚解,只求強記,一把眼淚一行字。上學後,每個星期天,根據學校發的語文和英文課本,學一篇新課文,背上星期學的課文。從學前教育,到高中畢業,從不間斷。四個孩子的教育,他從不放鬆。我們恨透了讀書背書,特別是英文,想着種種法子去擺脫這件苦役。拖延,討價還價,發脾氣,哭鼻子,寫咒語(我曾經在書本上寫打倒XXX──父親的名字,父親發現了,裝着沒看見),都鬥不過父親的鋼鐵意志。

父親總說:是龍上天,是蛇下地,不能勉強。他強調行行出狀元。我懷疑他是要預備我們的心,坦然接受將來我們可能要做販夫走卒的現實,好讓我們能夠生存下來。

父親對我們的品行要求極嚴,在他眼裡不誠實是最大的犯罪,為人要光明磊落。為此,我從小就吃了很多籐條燜豬肉。他極愛酒,家裡有個小小的酒櫃,可以放上十多瓶酒,茅台、竹葉青、五糧液等等。他喜歡與朋友對飲。也讓我們喝一點點。他說女孩子一定要學會飲酒,不能被人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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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大大小小運動

父親接受的是英式教育。幹家務活,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每星期天,洗衣服,把外衣都用生粉漿泡一泡,晾乾,再生碳火,用古老的銅製熨鬥,把衣服熨得服服帖帖。到現在我還沒習得這好習慣。我們那時燒水做飯用的蜂窩煤,都是父親定時用一個模子做出來的,曬乾備用。同時他要一個星期上六天班,有時要離家出差幾天。並且他還坐過半年牢,經歷大大小小的運動、「批評與自我批評」和「批鬥大會」,當然,每次他都是那個被改造的人。

看似堅強內心脆弱

我總認為父親永遠如鋼鐵般堅強,如群山般不可動搖。但是那一天的到來,我驚訝地發現他的內心是多麼的脆弱。我告訴他我要去澳洲,他以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語氣,從未見過的卑微,懇求我是否可以不要離開。那時我血氣方剛,去意已決,並沒有停下來細細體會父親的感受。他一路護送我到香港,直至在啟德機場的海關入口處,跟他道別。沒有擁抱,只是揮揮手,在轉入海關入口前,我不禁回望了一眼父親。悲涼哀傷不捨的心境,一剎那刻在我記憶的深處,我的眼滿了淚水。這是我與父親見最後的一面。我有時會想我的離開是對他當初回歸的絕對否定,對父親無疑是千上加斤,這實在不是我願意看到的。但是有一點可以告慰父親的是,我的大兒子𠄘繼了父親的專業,做了一名空軍機械工程師。他所有的孫輩都是大學畢業生,自食其力。他應該會感到自豪吧?!

願我所愛都不離開

我到了澳洲兩年後,他就意外離開了。有人說:「瘁然一死是上帝之吻」。每念及父親沒有經歷衰老死亡的苦痛,也算是一種幸運。

父親啊,您不知道我是多麼的幸運有您這樣的父親!

當我養育自己的孩子時,才知道您為我們付出的份量有多重!

當我肩負重擔,疲憊喪膽時,您的榜樣鼓勵我:我的孩子,熬一熬總會有雨過天晴的那一天!

當我看到別人需要幫助時,您教會我毫不猶豫伸出援手!

當我懊惱自己沒有機會報答您時,您說:我的孩子,活出你自由勃發的生命,就是對我最崇高的致敬!

父親啊,多麼希望我們可以有重逢的那一天,多麼希望我所愛的人一直都不離開!

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祂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約翰福音》三章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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