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就基督教神學與哲學的關係已經寫過兩篇文章，分別論證了基督教神學與哲學既不是一回事，也不是對立的關係。本文欲就它們之間第三種關係展開討論。

一、基督教神學與哲學的關係

基督教神學與哲學的關係是一個歷史悠久且具有多層次探討的主題。這兩者相互影響、互補，但也時常產生緊張關係。筆者認為它們之間的關係體現在五個方面：

1. 探索的範疇是共同的

基督教神學和哲學探索的基本上都是形而上學問題，例如存在、真理、善與惡等。神學通常從啟示和信仰的角度來討論這些問題，而哲學則使用理性推理和論證方法。例如，基督教神學探討上帝的本質、人類的救贖以及宇宙的起源，哲學則從知識論、倫理學和本體論等角度進行探究。

2. 哲學對神學的發展起輔助作用

在基督教歷史上，哲學經常被視為神學的輔助工具。奧古斯丁(Augustine)和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等早期基督教神學家，運用了當時的希臘哲學，特別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思想來闡述基督教教義。奧古斯丁在其著作《上帝之城》中，結合柏拉圖主義來討論上帝與時間、永恆性等問題。阿奎那則使用亞里士多德的理性主義和形而上學來證明上帝的存在，並建立了「自然神學(Natural Theology)」的理論，將理性和啟示結合起來。

3. 兩者之間要達到一種平衡

神學家如安瑟倫(Anselm)提出「信仰尋求理解」的模式，強調神學不應該與理性對立，而是應該以理性來深化對信仰的理解。這一理念在後來的中世紀神學中繼續發展，哲學被視為幫助理解神學奧秘的工具。然而，這也引發了基督教思想家之間的爭論，比如特土良(Tertullian)等早期教父質疑哲學對信仰的價值，認為基督徒應該只依靠啟示和《聖經》。

4. 化解啟示與理性之間的緊張

儘管哲學可以輔助神學，但在歷史上也存在神學與哲學之間的緊張關係。例如，基督教神學強調啟示的絕對性，而哲學強調理性和經驗作為認識世界的途徑。中世紀後期的唯名論(Nominalism)學派，如奧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kham)，認為理性和神學的領域應該分離，神學應基於上帝的主權和啟示，而不應過度依賴理性推理。

5. 現代神學與哲學的互動

隨着現代哲學的發展，特別是在啟蒙運動之後，哲學逐漸成為一個更加獨立的學科，並挑戰了許多傳統的神學觀點。比如，存在主義哲學家如克爾凱郭爾(Søren Kierkegaard)提出了個人信仰與理性之間的矛盾，強調信仰是一種個人化的抉擇而非理性的產物。此外，現代神學家如保羅·田立克(Paul Tillich)和卡爾·巴特(Karl Barth)也在其著作中討論了神學與哲學的關係，並嘗試在現代背景下重新闡釋這兩者的互動。

因此，基督教神學與哲學的關係既是合作的，也是對立的。哲學為神學提供了理性工具和方法，幫助神學家更系統性地解釋和捍衛其信仰。而神學則通過啟示向哲學提出超越理性範疇的問題，提醒哲學的有限性。這種張力和互動不僅塑造了基督教思想的歷史，也影響了西方文明的哲學與神學發展。

二、哲學是神學的奴婢

今天，筆者就如何理解「哲學是神學的奴婢(Philosophy is the handmaiden of theology)」這句話，與讀者分享自己的想法。它源自於中世紀基督教神學家，特別是托馬斯·阿奎那等人的思想。這句話反映了一個關鍵觀念，即在基督教傳統中，哲學被視為一個工具，旨在服務神學，協助神學家更好地理解和解釋上帝的啟示和信仰的奧秘。

這個觀念可以從幾個角度來理解：

1. 理性與啟示的區別與互補

基督教神學強調，啟示是上帝通過《聖經》和耶穌基督所賜予的知識，這種知識超越了人類理性和經驗的範圍。而哲學則依賴於理性和邏輯推理來探索世界和真理。因此，哲學作為「奴婢」，是因為它的任務是使用理性工具，來幫助解釋神學中涉及的深刻問題，例如上帝的本質、道德法則以及人類靈魂的永恆性。這種輔助角色，反映出哲學可以幫助理解神學，但不能取代啟示。

2. 奧古斯丁與阿奎那的思想

奧古斯丁認為哲學可以幫助人們理解真理，但他警告說，只有當哲學服務於基督教信仰時，它才是有價值的。他認為人類理性是有限的，而上帝的啟示超越了理性。阿奎那進一步發展了這一觀念，他在《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ca)》中指出，自然理性（哲學）與神聖啟示（神學）並不矛盾，因為兩者都來自於同一真理源頭──上帝。但神學處於更高的地位，因為它直接基於上帝的啟示，而哲學則是借助人類理性來探討這些啟示。

3. 哲學在神學中的具體作用

哲學作為「奴婢」的角色在具體神學討論中體現為兩個方面：

（1）論證與解釋工具：哲學提供了理性和邏輯結構，幫助神學家在討論信仰問題時做出有條理的論證。例如，阿奎那運用了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和邏輯來證明上帝存在的「本體論證」與「宇宙論證」。

（2）預備性的角色：哲學還被視為一個預備性的學科，幫助人們透過理性接近信仰。它可以為人類理解上帝的更高啟示鋪路，通過哲學的推理，信仰的奧秘變得更可理解。

4. 批評與局限

儘管許多基督教神學家強調哲學的輔助作用，哲學與神學的關係並非總是沒有爭議。一些教父，如特土良，反對過度依賴希臘哲學，認為哲學思想可能與基督教信仰相矛盾，甚至會削弱信仰的純正。他的名言「雅典與耶路撒冷有何相干？」表達了對哲學干預信仰的擔憂。

綜上所述，「哲學是神學的奴婢」這句話表達了基督教思想中的一種傳統觀點，認為哲學的價值在於它可以輔助神學，幫助人類更好地理解上帝的啟示和信仰的奧秘。哲學通過提供理性推理和論證結構，為神學服務，幫助解決神學中的各種理性問題，但它並不能取代啟示的首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