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集: 空座 澳洲 2023年11月

連續一週的暴雨終於停了。安頓了庫房的事情,趕去上海處理一張訂單。我站在兩節列車車廂的銜接處,磕噔磕噔,要不是身體太累,站站無所謂的;可昨天雨水進了材料庫,生產線不能停,我只有身體力行,和行政人員一起搬運貨品。這會兒四肢裡痠痛衝撞,腰背像扣了個大鐵鍋。

想到要這麼站兩個多小時,心中不免對一整車廂安坐的人們嫉妒起來,甚至還生出了妄想:會不會有一個空位呢?其實想也是白想,車站出售站票當然是坐票已售罄,何況我最後一分鐘才上車,又不具眼明腳快的潑辣能幹,即便有個把座位,也早被人家佔了去。話雖如此,但全身的毛孔都尖厲地叫着「累」字,不由得還是把目光投向車廂,從左側的最近點順時針掃到最遠點,90度轉到右邊,再順時針掃回最近點,最後遇上一個小孩的目光,兩歲樣子,正立在母親的腿上,揮動着手上的小球,沙沙作響。我一時忘了座位,心裡盪起笑意,不禁想起20年前的兒子,煞是可愛。──啊,越過小孩的頭,我看到一個空位。

頓時,我的眼睛粘上了那個座位,但腳下卻不動作,我得看是否真的是空的。一會兒,一位女士從我身邊走過,經過那個空位繼續往前走,不是空位的主人;一位男士又從過道裡衝着我走過來,等在了廁所門邊;空位旁邊是位小伙子,神情淡漠,全無顧盼,不像在等待誰來坐的樣子。於是我想那的確是個空位。

我蠻有把握地走過去,問臨座的小伙子,這裡有沒有人坐。回答是有,口氣很肯定。我折身回到原處,卻不死心地不時往那個座位上瞄,心想,這小伙子大約說的不是實話。又過好一會了,仍舊沒有人來,我曉得了,這個小傢伙是騙我的,他想獨自享用兩個座位。我心裡不舒服起來。

這時一位乘務員拎着長嘴水壺走過來,我問道,「如果是空座位,可以坐嗎?」乘務員抬頭看看我,我將她的目光導向那個空座。她便明白了我意思,說「沒人坐你就坐好了!」不知這一幕有沒有給那座位上的小伙子看到,但當我再次走過去時,小伙子主動挪開一些,讓我坐了。

落座後,我挺直身子,半天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火車過了兩個小站後,我覺得有人在中間過道抽動我座位下的一個硬塑料箱。他抽得不順手,我就站起來讓他好挪一點。三拖四拉,硬是把這隻箱子挪出來了,然後竪起來,自己坐在了上面。我曉得的,這是沒有座位的人常用的方法。可他恰恰坐在小桌的延長線上,與我的座位成45度角,對我雖無妨,但過往的人就麻煩一點了。假如他索性像我剛才那樣,到兩節車廂中間地段這麼坐着,那就既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別人。

又過了一陣子,我怕他那麼坐着妨礙別人,也想讓他分享一點我這個座位,於是問,「你想不想坐一坐?」男士回答說:「不用不用,你坐。」

我實在感覺他那樣坐着不是很好,盤算着如何能讓他坐一會。幾句台詞在腦子裡練習了好幾次,終於開了口:「你坐一會兒吧,這……」沒待我說完,他即刻回道「你坐你坐!」

這時聽到小沙球滾在地上的聲音,我低頭看去,果然是那個小孩的。我俯下身去撿,卻見地上有張車票,撿起來一看,是這趟車的,三排C座,正是我坐着的座位。我整一個糊塗,四下張望,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身邊的小伙子看着我手上的票,眼睛卻看向了那位坐在箱子上的男士,這位男士一手伸進上衣口袋,又側轉臉來看我手上的票,靦腆地說「是、是我的。」──我從座位上彈起來,逃也般鑽到車廂接頭處去了。

太意外了!太不好意思了!這樣大約有半個鐘點,我不時把眼光望過去,才發現這位男士和那個男孩長得很像,像是兄弟,雖然塊頭一大一小。他們對面是一對夫婦。這四個人均身體前傾着交談起來,不是一家人也是老鄉吧?

大陸之行,無非處理生意上的瑣碎,會見親友,難說有多美好。每次走前總像是非去不可,可呆了一兩週就想回來,彷彿是熬日子,直到腳踏在澳洲的土地上,心裡才安定。但今年不同。回到澳洲,有朋友們問起「How was China?(中國咋樣?)」,我就會想到這件事情,眼前就是那位男士坐在那隻竪起的箱子上的側影,心裡依舊混合着相當的驚異和愧疚的感動。

陳苑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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