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
文／陳兆儀

墓墓碑上寫道:「愛女卿兒，十歲時返回天家。天家的天，藍得好藍。」

卿兒，在她短暫脆弱的一生中，半句話沒說過，半步路沒踏出。她是一個身體嚴重傷殘的孩子，患了一種罕見的病，常要忍受痙攣、骨痛之苦，不斷進出醫院，因身體機能隨年日急速退化，直到回天家。

家人不忍心讓卿兒住宿舍，她每天就坐復康巴士回校。她是一個溫馴的孩子，但身體一疼痛就會狂嘶哭叫。那一天卿兒由二哥推著輪椅從巴士下車，一面用手亂抓，用腳猛踢，又表示要二哥背她。二哥背著妹妹走上樓梯，穿過禮堂，走進課室，一面背一面吹口哨哼歌哄妹妹。卿兒放鬆了。

卿媽媽是清潔工人。有一天她來向我投訴說：「昨天她爸發脾氣，說你還不知道孩子是個殘廢的？還要她學刷牙什麼的？老師，我什麼都不懂，就把你說的話告訴他：孩子需要自尊，他們覺得自己有用才開心，做廢人不開心。你想想，卿兒學懂自己用匙吃飯後，脾氣變好了，在飯桌上她可以作主，吃快吃慢，挑合口味的菜吃，這是自由自主，我們要給她尊嚴。教她刷牙累是夠累的，但大姐和二哥也一起教呀，她天天刷牙，口就不臭，就有同學跟她玩啦。」

在卿兒最後一次入院前，做裝修的爸爸在家中大興土木，把傢俱拆的拆、丟的丟，為要騰出空間給卿兒造一張看得見天空的大床。媽說：「她爸疼她，在這裡。」指指自己的心。又說：

「爸爸說不出去開工了，說孩子沒嗜好，就喜歡看天，一看見天上的雲呀、月亮星星呀、就依依呀呀的叫。現在呀，她爸忙著在家鋸木拆窗，說要做一張公主大床給他的寶貝女兒睡。」

可是卿兒沒能睡上。最後一次入院後，她便再沒回家。公主大床是空的，天是澄藍的，輪椅滾動無聲，阿爸阿媽大姐二哥舉手無力、哀痛無聲。

卿兒，原來人世間的重軛自有深愛你的人全力擔承，他們背起你脆弱的身軀，甘心走千迴百轉而無怨無悔，傾盡心力使你笑，叫你樂，給你得來絕不容易的自信自尊、自由自主，並不求回報。

你媽說，好幾個晚上你的舞影歌聲總來入夢，你跳舞了，你唱歌了。卿兒，你知道嗎？真是有天使的，他們從天上被差派來守你護你，展開一雙又一雙白色發光的羽翼把你團團圍繞，背起你，托住你，作你的口，作你的腳，使你怯怯的微笑常現，無顏的青春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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