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楊鴻鈞 于 2022年12月10日
类别: 澳洲

天路心語: 十年故事 活水長流

十年前,我們開始講故事,講一個又一個生命翻轉的故事。

2012年,也是12月,我們講了道生和詩詩的故事。道生失去了視力,想死,卻死不成。詩詩伸手幫助道生,竟譜成一段姻緣佳話。(故事鏈接:恩典人生 cchcau.org/?page_id=26364

每個月,我們的故事不斷,如同活水江河,源遠流長。我們有眾多講故事的能手,恕不在此列舉了。如果你有興趣,點開上面的鏈接,進入我們的網頁,說不定,其中也有你的故事。

這一期,居住在墨爾本的作者武陵驛,講述他買房過程中所認識的房產仲介安妮塔的故事:不為明天憂慮。(故事在本期第25頁,鏈接請查閱目錄。)

在此,跟大家聊聊該文作者如何講這個故事。

故事是這樣開場的:

那次探訪安妮塔,是她搬到羅珊娜(Rosanna)之後,也是夏天。

這裡暗示了兩點:一、安妮塔的生活發生了變遷──她搬家了;二、作者和安妮塔的相識,可能也在夏天。

下面是「那次探訪」的場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作者的眼見,另一部分是作者夫妻和安妮塔之間的神聊。

先是眼見部分:

房子小了許多,但與普通墨爾本人住宅相比,其實並不算小,依然整潔,依然明亮,我們送她的那幅中國水墨畫那時就掛在客廳裡。沒有見到她的兩個孩子和先生約翰,約翰在體操舘忙,孩子們在學校忙,獨獨她是閒着的,她有點坐立不安,蒼白的臉頰上飛着紅暈。逆光遮不住,她瘦了許多,話少了許多,話音輕輕的,在交響樂的背景音樂襯托下幾乎是耳語。

這段描述有如下看點:

一、「房子小了許多」,說明安妮塔的生活遭遇了挫折。這個「小了許多」的「房子」,是相對於以前住的大房子而言。

二、「依然整潔,依然明亮」是澳洲中產家庭生活的基本標識。

三、透過「我們送她的那幅中國水墨畫那時就掛在客廳裡」,展現了安妮塔和「我們」的友誼,不是一般的泛泛之交。

四、安妮塔的孩子和先生都在外面忙,「獨獨她是閒着的」,她原本是早出晚歸的職業女性,「閒着」表明她的健康出問題了。接下來用連串的畫筆:「有點坐立不安」、「蒼白的臉頰」、「瘦了許多」、「話少了」、「話音輕輕的」、「幾乎是耳語」,勾勒安妮塔不祥的身體狀況。

後是神聊部分:

我們夫妻與她坐在一起,夢遊似的,英式下午茶,音樂,書畫,墨爾本,中國,全是散漫氤氳的話題叢林,我們完全迷失其間,她家族的相冊,午後的微風蟬鳴,柴可夫斯基的行板,使我們不知道世上還有種東西叫做鄉愁,到頭來,我們只是在談論未來,孩子們的未來,約翰體操教育事業的未來,我的醫療耗材業務的未來,我太太在本地進修醫科的未來,獨獨沒有談她的未來。她的眼神像窗前那幾簇荷蘭繡球花那般藍到沉鬱,飽經生活折磨,卻好奇心依舊。

由此可知,「我們夫妻」和安妮塔在一起,是如此愜意,無所不談。品着英式下午茶,聽着音樂,聊着書畫,從墨爾本到中國,空氣中飄逸着「散漫氤氳」的詩意。話題之多,如步入一片「叢林」,沒有邊際,沒有盡頭,以至「我們完全迷失其間」。瀏覽她家族的相冊,伴隨着「午後的微風蟬鳴」、「柴可夫斯基的行板」,使人完全忘記了鄉愁。談論着各自的未來,「獨獨沒有談她的未來」,因為她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這世界已經沒有她的未來。「她的眼神像窗前那幾簇荷蘭繡球花那般藍到沉鬱」,這種眼神是對生死的穿越,「藍到沉鬱」使人想起大海的極處,與永恆相接。「飽經折磨,卻好奇心依舊」,是對生命的熱愛。

她很快就累了。告別時,她淡淡地對我和妻子說,沒什麼,不用為明天憂慮。

不要為明天憂慮」出自《馬太福音》六章34節,是耶穌在登山寶訓中的一句話。無論明天將如何,都不用憂慮,包括死亡。因為沒有人「能用思慮使壽數多加一刻」(參六章27節)。

如果是一齣舞台劇,這是第一幕。

從結構上看,該文的末篇,可算為劇終一幕。

她縱然為這個家四處奔波,操勞過度,舊病復發,依然未能保住那美麗的大宅。八間臥室的桃林大宅,我縱然只住過兩次,卻永遠忘不了那個叫做桃林的美麗地方。我們送給安妮塔一幅中國畫掛軸《松林坐晚圖》。希望她每次看到畫,就能回到暮色裡桃林山丘後面的莽莽叢林,等待天色一點點褪去,等待天地合而為一,等待着靈魂趕上來,與坐在松林前的她和家人們一起拍手歌唱。

「八間臥室的桃林大宅」,對應了開場時「小了許多」,但「依然整潔,依然明亮」,位於羅珊娜的房子。作者送給安妮塔的那幅中國水墨畫,原來是個掛軸,乃是《松林坐晚圖》,再次呼應開場的場景。作者透過一幅畫圖,加上美好的「希望」,就將過去、現在、未來融為一體,構築了時間的厚度;而這展望,是將來在「合而為一」的新天新地,所有得救的靈魂,「與坐在松林前的她和家人們一起拍手歌唱」。

最終,她還是依依不捨地走了,未能看到女兒成為體操健將,未能看到兒子成為工程師,未能看到約翰的體操舘成長為全國性連鎖事業,她終年未到46歲。但我相信她一直沒有離開她心愛的家。

開場時的種種蹟象,至此給出了答案。人一生的年日,都在耶和華(上帝)手中。無所添加,無所減少。「生有時,死有時」,愛卻長存,永不止息。她的愛將與她的家人同在,直到永遠。

買房故事,不是虛構,口述過無數遍,終於落到紙面,感慨萬端。今天,華人移民數量和速度遠遠超過安妮塔生前,安妮塔的事蹟是不是已成為一段傳奇,是不是我的記憶自動篩選上色,刻意把她加工描繪成了天使,抑或,她不過只是一個樂意敞開家門幫助陌生人的傻傻的普通墨爾本人?

作者並沒有「刻意把她加工描繪成了天使」,安妮塔確實「只是一個樂意敞開家門幫助陌生人的傻傻的普通墨爾本人」。讀到此,不禁想起以色列人的祖先亞伯拉罕也曾敞開家門接待陌生人,沒想到竟接待了天使。澳洲是一個被上帝眷顧的地方。1788年1月26日,當菲利浦船長(後來成了首任總督)帶領的船隊徐徐駛入傑克遜港,不僅帶來了最初的囚犯和移民,也帶來了上帝的恩典和祝福。「以耶和華為神的,那國是有福的!祂所揀選為自己產業的,那民是有福的!」(《詩篇》三十三章12節)許多單純的澳洲人,看起來像阿甘,傻傻的。但世上多一些這樣的人,世界會更加美好。

當要獻一束代表誠實善良的藍玫瑰在她的墓前,我卻粗心大意弄丟了她家的電話;當約翰他們毅然決然搬離傷心地羅珊娜以後,我們失去了聯絡。如今我連她葬在何處都不知道;送給她的一束藍玫瑰,終於無法遞送,無奈,化為紙面上寥寥數千文字。讓我紀念那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歡迎陌生人的墨爾本,紀念那個記憶中已經模糊了的天使面容,紀念這本袖珍書上那個娟秀的簽名:Annette Dorrington。

這裡,再次出現「藍」的意象。用「誠實善良的藍玫瑰」,對應先前安妮塔「像窗前那幾簇荷蘭繡球花那般藍到沉鬱」的眼神。那次探訪,彼此還可以迷失在話題「叢林」裡;這次,只希望用一束「玫瑰」,表達心中的悼念。其中的反差,實令人感慨萬千,豈是數千文字,所能盡言!此時,安妮塔已化身為墨爾本的縮影,代表了一個城市的精神。她那娟秀的簽名,儼然就是一尊矗立的雕塑,可以供路人拍照留念。

正因如此,作者十足肯定地宣告:

這就夠了,一個姓名已經足夠,她讓背井離鄉的遊子不僅安居樂業,擁有了一段最美好的回憶,而且還忘記了鄉愁。在澳洲,並非遇見一些世上最好的山水;在墨爾本,卻遇見一些世上最傻的人,最傻的人豈非是最美的山水,他們所在的地方,無論多土氣多單調,都可以成為我們念茲在茲的故鄉。

故事就此落幕,為我們觀看的人,留下雋永的回味。筆者之所以將故事的第一幕和最後一幕提出來解讀,乃有感於該文佈局之精妙。時常聽到張仲騏牧師在講台解經時提起「三明治」結構,即在上下兩片麵包之間,夾入核心內容。既然上下兩片麵包已烘焙得酥脆噴香,相信包含的內容,更是精華所在,等待讀者去發現,去品嚐。

《號角》澳洲版試刊號(「導航版」)面世,到今天恰好十年。前後上百位作者,在此講了十年故事,講了你我他的故事,但歸根結底,都在講祂的故事。因為離了祂,就沒有故事了。

楊鴻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