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改革極大地改變了藝術史的面貌。加爾文在《基督教要義》(1536)中論證和批評天主教聖像文化的錯誤:「他們獻給聖徒的雕像和畫像,難道不就是神任憑他們放縱私慾和猥褻的證明嗎?若有任何人效法這些偶像,就該受鞭打。事實上,妓院裡的妓女所穿的衣裳,都比教堂裡的一些童貞女的肖像更為保守。」由此,在基督新教地區出現了與天主教榮耀美學不同的新教藝術。
荷蘭小畫派代表維米爾畫作
但是,即便在最為知名的藝術通史著作中,關於新教藝術的文字都寥寥無幾。一方面因為大多數現代藝術史家深受人文主義的影響,在主觀的歷史敘事中排除了基督信仰的視角。另一方面也因為去聖圖像化的新教藝術有着世俗化藝術的外表,其內在的信仰表達不容易被看到。
解讀荷蘭的世俗化藝術
新教藝術的獨特形式,需要從看似世俗化的藝術中解讀出來。以荷蘭藝術為代表,其世俗化藝術,展現出一種視覺上「去神聖感」的愉悅之美,反映着現代多元社會的日常圖景。
16世紀末,荷蘭擺脫天主教西班牙統治之後,成為第一個具有多元社會性的現代化國家。隨着擁有購買藝術品能力的中產階級的出現,中產階級美學間接創造了荷蘭藝術的現代特質。人們的藝術需求,不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虔誠信仰,而是要滿足居家空間的裝飾功能。作品的主題和內容不再追求神聖而嚴肅的偉大題材,而是轉向在小幅畫布上建構令人愉悅的圖像世界,稱為「荷蘭小畫派」。風景畫成為其中突出的一個繪畫類別,多採用以大觀小的俯瞰式構圖,以迎合中產階級輕鬆自由的欣賞興趣。
然而,世俗化只是荷蘭藝術的表象。多元而世俗化的新時代,並非與基督信仰全然脫離,反而可以認為,荷蘭社會的世俗化圖景在加爾文主義的影響之下有着另外的解釋。加爾文主義強調上帝的神聖,無法以有形之形式加以表現,使得藝術家的視野轉向對大自然真實世界的觀察,以此回應上帝奇妙而偉大的創造,從而在世俗化的繪畫題材中,透露着基督新教徒式的敬畏表現。
范勒伊斯達爾的風景畫
《哈倫近郊的漂白洗滌場》
《哈倫近郊的漂白洗滌場(View of Haarlem with Bleaching Grounds)》是荷蘭風景畫家雅各布•范勒伊斯達爾(Jacob van Ruisdael)的一幅布面油畫。這是荷蘭黃金時代繪畫的一個範例,現在收藏於瑞士蘇黎世美術館。畫面展示了17世紀荷蘭風景畫的幾個關鍵特徵,包括荷蘭人驕傲的低地平線風景以及潛伏的宗教象徵。
《漂白洗滌場》是在經過八十年戰爭、荷蘭共和國獨立後不久繪製的,與其他許多荷蘭黃金時代的畫作一樣,通過描繪對自己土地和國家繁榮的自豪感,將新成立的國家團結在一起。即使在他去世後,他的追隨者們仍在繼續描繪這些景色,並激勵着後世的風景畫家。
哈倫的亞麻漂白行業國際知名,亞麻製品在17世紀的歐洲被富人視為奢侈品和必需品,每年一個富裕的荷蘭家庭會在日常和正式場合使用750至1,000件亞麻布。由此可以明白,為什麼漂白洗滌場會成為荷蘭風景繪畫的一個重要專題。一定意義上,它是這個嶄新共和國的驕傲和象徵,但其潛伏的宗教象徵更為重要。
廣闊的天空中佈滿白雲,雲山疊嶂,氣勢浩大。低低的地平線上聖巴沃大教堂直衝雲霄,深入天際,把天地連結在一起。此外,天地之間的交相輝映也在天空的白雲和地面上攤開的漂白被單之間展開。藝術史學家范黎爾2004年評論道:「白布在當時的文學及標誌學中,是潔白和純淨,意指聖徒的貞潔靈魂會被接納進入天堂——在一個平凡的城市風景中,讀出基督新教生活的秩序。」這讓我們想起啟示錄十九章7-8節有言:「我們要歡喜快樂,將榮耀歸給祂。因為,羔羊婚娶的時候到了;新婦也自己預備好了,就蒙恩得穿光明潔白的細麻衣。(這細麻衣就是聖徒所行的義。)」
基督新教的神學並非反對藝術,而是在去聖像的同時,給藝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藝術的現代化,並不意味着信仰內涵的失去。看上去世俗的荷蘭繪畫,卻蘊藏着深刻的基督信仰的主題,平凡之中顯出對創造主上帝的敬畏。這不也是每個屬於耶穌基督的人該有的樣式嗎?
平凡之中顯敬畏|郝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