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鬥戲當道、穿越劇濫情之際,由當紅小生王凱擔綱的《清平樂》,以寫實手法演繹史上第一位仁宗之生平,稱得上是突破架空歷史之無奈的良心劇。
城有君兮仁以長
宋朝第四位皇帝趙禎生活在11世紀,在位40餘年間,既未開疆擴土,也未革除流弊,卻被《宋史》讚為當之無愧的仁君。仁,乃中華文化中最高道德境界。仁宗之仁,於劇中體現為其對祖宗家法——台諫制度的繼承捍衛和發展。
宋朝為使聞者足戒,「許風聞言事者」,即進諫不必有實據,捕風捉影亦可;為保言者無罪,宋太祖立規:「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甚至發出毒咒:「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清平樂》即藉王凱之口吐露仁宗心懷:「一個人再聰明仁慈也有情有慾;若無任何約束,終將因情生痴,因慾生貪;常人如此毀一人;國君如此毀一國。」
上管君、下管臣的台諫,讓所有做事之人,當然包括仁宗自己,頭上懸一把劍、身周睜無數眼。張貴妃為伯父求官一幕,史料亦有記載:仁宗許了宣徽使等職,被文臣群起進諫;包青天包拯尤其激動,甚至將口水噴到了仁宗臉上!仁宗裝作不經意,退朝後訴苦:「中丞向前說話,直唾朕面。」有賴台諫,並無治世奇能的仁宗才創下「盛治」佳話,其忍怒從諫固然寬容通透,但終究是為江山計。
純粹之仁,則應利於人而非利用於人。一如基督所指教:有人打你右臉,連左臉也由他打;有人拿你裡衣,連外衣也由他拿;有人強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中華文化雖理想化地上君王為天子,對其在權力加持下的品性預判卻非常現實主義,遂令趙禎這般僅僅不妄殺、能從諫、憐生民的人成為仁宗。
臣忠能兮為棟樑
宋以前,自秦漢設諫議大夫,數百人諫諍而死;宋以來,未嘗加罪一人,縱有薄責不久又得提升;至仁宗,文臣死諫、武將死戰,蔚為風氣。劇中,晏殊、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等文學史上的璀璨明星摩肩擦踵。寫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蘇軾,也只以後浪之姿一閃而過;從其所撰《張文定公墓誌銘》之開篇,可一窺當時風貌:「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攬天下豪傑,不可勝數。既自以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
這些股肱心膂般重臣,為社稷百姓否決朝廷謬策、制止君主過失、彈劾百官罪錯。歐陽修聽聞仁宗意欲藉祭祖廟之機,憑弔破例尊為皇后的已故愛妃,便直言無諱地質問:難道國朝女子都學溫成皇后,做人妾室卻處處想凌駕正妻之上?難道國朝男子都學官家,正妻尚在且無錯,就逾禮寵愛妾室、給以正妻名分,來羞辱正妻嗎?
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詩句,更是其從政寫照。1043年任樞密副使,推動慶曆之治,提出十項改革,拔除冗官,清明吏治,因觸動既得利益階層而引發官場動盪,僅一年就被叫停。《清平樂》雖為仁宗開脫,但塑造范仲淹的剛正不阿、寧折不彎亦不遺餘力——面對仁宗,堅不讓步,終被貶外放。
中華歷史從不缺少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壯烈,只是世人不知真該效忠的君主,實為創造人類又使之管理這地且愛人到永遠的上帝,才一再上演昏君誤良臣的悲劇。
唯願能一日為己
宋朝稱帝為官家——代表上天治理天下,至公而無私。不過劇中的仁宗說了實話:天下之大,哪裡有真正無私之人?「朕非堯舜,做不到事事成為天下人的典範。他們想把我裝在他們定義的聖君殼子裡,不許我有絲毫的私情愛憎。」他的渴望,一如主題曲所唱:為夫恣情於內,為父舐犢於膝。這亦是《清平樂》可圈可點之處:還原人性,卸去神妝。
在觀眾眼中,無論對臣子后妃,還是對子女後輩,仁宗的私心與臣民並無二致;在仁宗心裡,諍臣奸邪也無不同,不過趙氏江山御用工具。他判斷是非的最終標準,乃是趙家利益而非善惡:「若是朝堂乃至天下,凡議事必分忠正奸邪,凡論人必分君子小人,為了是非黑白黨同伐異,那就比為了權財排除異己更讓朕不安......」
左右天下者須先左右自己,這大概是還沒左右天下者的想法,左右了天下的人斷不想左右自己!就算想,也做不到。以劇中仁宗為例,儘管教育福康公主,要成為百姓白日裡的太陽、黑夜裡的星辰、抬眼就能看見的光,但他滿心皇權,能給朝堂的不過是權謀下的平衡,能給百姓的不過是表面上的平寧,以便把那份私心處置得貌似無私罷了。
人間君王包裝多少層神話也成不了真神——只教臣子獻身,豈為庶民犧牲?被歷史尊聖的堯舜,在《韓非子‧說疑》中亦不過逼上弒君而求其利之徒!假仁假義或蒙蔽世人,卻支配不了歷史,是故喜歡這樣一句話:每個聖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潔白無瑕的未來——一切盡在救贖主權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