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電閃雷鳴,讓我記掛起鄰居家前院草地上的那隻戴面冕麥雞(Masked lapwing plover)。牠是如何經受那場傾盆而下的持久暴雨的?劃破寂靜的閃電和轟隆隆的驚雷,彷彿將整片天空炸成了無數碎片,是否嚇着了牠?牠是默默忍受,還是「咳咳咳」地尖聲叫喚,如同前天晚上見到我時那樣?
前天晚上我很遲才從外面回家,意識到這些天都是開車進出,好久沒有去散步了,便決意去外面走走。春夏交接之際,布村連續幾日高溫,令人特別感恩晚風的清涼。
晚餐後在住宅區的靜街散步,一直是令我釋放壓力的有效方式。抬頭看樹梢上跟着我走的月亮,或躲在雲層之外若有似無閃閃爍爍的星星,塵世間的困擾便漸漸淡去。有什麼難處會大過造物的主呢?
鄰家前院孵蛋的麥雞
出門才走幾步,十米開外便傳來尖利的「咳咳咳」的驚叫,是那隻高度警覺的麥雞發出的。牠已經在鄰居家前院草地上孵蛋好幾個星期了,大家每天出入小區都會看見,我居然忘了。猶豫了一下後,我決定打道回府。牠正安享四處無人的靜謐之美呢,還是不打擾牠吧。引發準媽媽過度緊張恐怕影響牠的身心健康。
戴面冕麥雞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特別常見,就是那種會大聲叫、在地上築巢、被靠近時會衝過來「嚇人」的鳥。這種麥雞臉上有鮮黃色的「面罩」,翼上有一小塊硬質的小角,身體黑白配色、長腳、警覺性很強。它們喜歡在草地上、學校操場、路邊空地直接產卵,對環境要求很低。
第一次見到孵蛋的麥雞,是幾年前,在另一家鄰居的前院草地上。當時不明白為什麼每次從那鄰居家門前路過,都會有突如其來的鳥飛起來並尖叫着。後來有幾次特地留意那家前院草坪,才發現有隻鳥幾天來一直蹲在同一個地方,幾乎一動不動。牠的身旁常常有隻同類夥伴守候,周邊一有什麼動靜就會飛騰起來尖叫挑釁,彷彿好鬥的勇士。我猜想着那隻不動的鳥是否受傷了呢?很想前去探個究竟,但是稍微靠近,就會被牠的尖叫聲和牠同伴展翅攻擊的姿態嚇退,老沒機會弄明白。
有個傍晚出去散步,看見那隻鳥的周圍多了一圈磚頭,顯然是有心人特地為牠圈定了一個界限,估計是某個鄰居所為。我暗暗佩服這勇敢的善舉:這有心人是如何頂着牠防禦的尖叫聲和兇猛的攻擊放下這麼多塊磚頭的呢?不遠處聚集着一小撮觀眾。我終於通過大家的談話內容被掃盲了。原來那隻不動的鳥在孵蛋呢。後來有個機會看到牠的蛋們(牠不知何故起身離開蛋去走了幾步):共四個,被非常整齊地碼放成矩陣,彼此緊挨着,蛋殼是如迷彩服般草綠斑點的保護色。
那一眼帶給內心的輕微震撼,我至今依然記得:造物主的智慧,是那麼精微得無處不在。
為了守住蛋殼裡的希望
雖然曾經有澳洲斑鳩在家後院的桔子樹上做窩下蛋孵蛋,也曾有鴿子在屋頂太陽能板下做窩下蛋孵蛋,但鳥兒在草地上孵蛋,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更讓我覺得感人的是,這種鳥孵蛋之後,會自己慢慢把窩裡的碎蛋殼帶走,把清潔歸還給草地。牠們非常保護蛋和幼鳥。在繁殖季,牠們會站在路邊喊,或者飛起來從行人頭上掠過,也會展翅假裝攻擊,但很少真正用爪子傷人。這是典型的「你離我寶寶遠點」的防衛行為。它們叫聲尖銳、響亮,有點像「kek-kek-kek」,劃破寂靜,也敲開不容侵犯的疆場。所有的張狂、撲閃、怒目,都只是為了守住蛋殼裡那一點點尚未學會飛翔的希望。
或許是由於身為人母吧,每年一看到某隻麥雞在某家前院草地孵蛋,我內心都會有種溫柔油然而生,甚至於會想起自己兩次「下蛋」的經歷。
褓姆稱呼大寶為「阿蛋」
最初稱呼大寶為「阿蛋」的,是大寶的第一個褓姆芋葉兒。她從大寶才幾個月大,尚未斷奶時,一直照顧她到兩歲多,對大寶疼愛有加。不知從何時起,我們就聽見她抱捧着大寶「阿蛋啊!阿蛋啊!」地叫喚。聽多了,我發現自己也跟着她這麼喚大寶了。就那麼喚習慣了,以至於到現在大寶已經20多歲了,我依然會「阿蛋啊!阿蛋啊!」地叫喚她。每當對着大寶和貝貝嘮嘮叨叨要早睡要愛護身體之後,我總會加上一句,「我沒有辦法不心疼你們呀!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寶貝蛋呀!」
那隻孵蛋的麥雞,是懷揣着怎樣的慈母心度過一個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的?就在那片敞開的,毫無遮蓋的草坪上。 雖然我明明知道,每一年,孵蛋的麥雞都在同樣的季節,安然地度過了各種各樣的夜晚,無論晴雨。雖然我不應該忘記,造物主已為麥雞量身定製了防風擋雨的設備,差不多等於自帶雨靴和雨衣。
但我還是難免以人類之軀,度鳥類之體,未經那隻麥雞的同意,就執着地同情着牠風雨無避的遭遇。
大清早一起牀,還沒有刷牙洗臉,我就對範先生說:「我去看看外面那隻孵蛋的鳥。」範先生笑笑。我有些感謝他沒有反對我的多管閒事。
若是傍晚出門突然看見壯麗的晚霞,火燒雲,紅日,或是夜裡出門突然發現月亮出奇地圓出奇地明亮動人,我會立即往回跑,喊家裡的範先生趕緊出來觀看。
但關於出去偷窺麥雞,我從來不叫上他。偷窺的事情,不宜聚眾。況且,他自己每日出門,無論是去跑步還是開車出去,總會看到的。
清晨的陽光照在牠身上
出門後,輕悄悄往左拐,離那隻麥雞還有約十米遠,就開始躡手躡腳。終於看清牠了,彷彿未經風雨的樣子。多麼奇妙啊!清晨的陽光和煦地照在牠的身上,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我又多走一步,就聽見牠警覺的叫聲。我是那麼不受歡迎!牠根本不需要多餘的關心!
而我,依然出神地站着,自作多情。就算我掏出一首小詩送給它,它也絕不屑一顧的。
還好,從適當距離偷窺麥雞不犯法。我只能保持遠觀,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用說去干擾了。麥雞孵蛋,也需要一點受尊重的隱私權吧。
在澳大利亞,擅自挪移、干擾、破壞麥雞及其鳥蛋或鳥巢都是違法的,而且處罰很重。因為麥雞屬於本地野生保護鳥類,各州的野生動物法都規定:不能撿走鳥蛋、不能搬走鳥巢、不能移動、干擾正在孵蛋的禽鳥以及不能破壞巢區的環境。法律保護的重點是確保鳥類成功繁殖。如果移動或破壞鳥蛋或鳥巢,最高罰款可超過一萬澳幣,情節嚴重者甚至可能面臨刑事處罰。曾在網上看到一個人故意開車壓過麥雞的窩,操縱車輪在鳥窩上面左右轉動數次,當着一對麥雞的面碾碎牠們的三個蛋,被深惡痛絕的目擊者拍下視頻,遭到有關部門重罰。他的所為被痛斥為完全不可接受的酷刑。視頻上,那對麥雞親眼目睹自己的寶貝蛋被碾碎的慘叫聲,令人不忍卒聞。
想起無辜的受害婦女
「這裡的人,對於鳥類,如此愛護。」回到家中,我不禁對範先生發出感慨,內心卻突然被什麼觸動了一下,竟無限悲哀。
我沒有說出來的是,我突然想到的一些過往。曾經有多少人,被強行抓走,被關,被罰,被搶奪財產,被搗毀住宅,被強迫絕育手術,被強制引產墮胎。我的四舅和四舅媽,為了把第二胎和第三胎生下來,被迫離家出走,所有家具被沒收,被焚燒。我想起在自己成為母親之前,竟然不能理解為何我的基督徒老姐妹會那樣痛心疾首,「你知道嗎,他們把已經懷孕超過六個月的孕婦拉去強制引產墮胎……」
我想起自己在辦理結婚證的過程中,被告知需要去做是否懷孕的檢查時的羞憤:作為一個處女,要去面對這樣屈辱的質疑。我想起那個夏日的艷陽下,我滿臉淚水發抖着行走在傘下,行走在去檢查的路上,行走在檢查後的路上。我想起剛剛結婚後就被催着立即申請辦理准生證,「本人新婚未孕,申請第一胎」。連結了婚的人,沒有准生證都不能生育,多麼不可思議!
來自上帝的恩賜,本該受祝福的生命,被扼殺在黑暗之中。多少慘絕人寰的酷行,已經成為令全世界震驚的恐怖故事。而,那些遭強制墮胎的婦女,那些無辜的受害者,從未得到過道歉。
我的安慰從何而來?我的安慰從那位道成肉身的基督耶穌而來。祂被釘十架時說:「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是的,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
人比飛鳥貴重得多
耶穌說:「律法的總綱就是愛。」
愛是不加害於人的,所以愛就完全了律法。
祂還說:「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裡,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牠,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嗎?」
是的,我們比飛鳥更寶貴。我們的生命,比飛鳥的生命,更寶貴。
在祂所造千羅萬象的自然界裡,祂指着鳥類說:「你們看!天上的飛鳥!」
而我的目光屢次滑落,去看那隻孵蛋的麥雞,那隻堅守呵護牠那寶貴的四顆蛋的戴面冕麥雞。再過幾個星期,就將有新的生命,誕生在那金色面冕下。
我是滿懷期待的。想來牠也滿懷期待吧。麥雞啊麥雞,我知道你不會理我的。但是,在你可愛的小寶寶們被孵出來之前,我還是忍不住想去站在你感覺安全的距離,把一首小詩唸給你聽。誰讓你天天臥在我出門後的必經之路呢?誰讓我偏偏就對你日久生情了呢?
《在金色面冕下》
──為戴面冕麥雞而寫
晨露剛剛落定
你的羽翼在光中
輕輕顫出一圈白色的波紋
世界被拉得很靜
彷彿只為聽你
劃過草尖那一聲護幼如狂的啼鳴
你戴着金色的面冕
像是從晨曦深處游出的
微光之王
你所守護的四粒迷彩斑點的蛋
在你陰影的懷抱裡
閃着柔軟又倔強的微綠
當風掠過,你抬頭
眼裡的亮意
比日光更鋒利,比月光更溫柔
你展開翅膀
不是為了驚嚇世界
而是為了讓世界
學會為脆弱讓出一寸安寧
像是從晨曦深處游出的
微光之王
你所守護的四粒迷彩斑點的蛋
在你陰影的懷抱裡
閃着柔軟又倔強的微綠
當風掠過,你抬頭
眼裡的亮意
比日光更鋒利,比月光更溫柔
你展開翅膀
不是為了驚嚇世界
而是為了讓世界
學會為脆弱讓出一寸安寧
傍晚的色彩悄然沉落
你靜臥在暮靄的邊緣
像一筆極細、極堅定的墨線
牽住天空的呼吸
在你金色面冕下
生命仍在悄悄生長
帶着你小心守住的微熱
向着黎明的方向
慢慢亮起
翱翔
你靜臥在暮靄的邊緣
像一筆極細、極堅定的墨線
牽住天空的呼吸
在你金色面冕下
生命仍在悄悄生長
帶着你小心守住的微熱
向着黎明的方向
慢慢亮起
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