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我終於踏上了歐洲這塊嚮往已久的土地,一家人在法國巴黎、瑞士蘇黎世和意大利的幾個城市,自由行了三個星期。對於自幼熟習西洋藝術的我來說,第一次來到這些藝術聖地,逛博物館、美術館,觀賞歷代大師們留下的藝術傑作,自然是最重要,也最心曠神怡的節目了。
題材重複
然而要在不多的時間內,集中觀賞恆河沙數的藝術作品,不免會讓人產生審美疲勞,尤其當同一個題材重複出現太多次時,再精彩的作品都無法阻擋內心堆積起來的厭煩。
歐洲藝術長廊中重複最多次的題材是什麼呢?就是教會的聖像,其中尤以聖母懷抱聖嬰像為最。
按理,我是一位基督教會的牧師,即便不像天主教徒那樣崇拜聖像,至少也不該討厭聖母聖嬰像才對。但是,當我看到類似的這個畫面,經歷了從中世紀拜占庭時期、文藝復興,到矯飾主義、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象徵主義、印象派、後印象派、現代主義,再到後現代主義等各種風格的演變,一路下來,無限重複,數量遠超任何其他主題時,我真的是覺得夠了,不想再看了。問同行的妻女,她們也有同感。
西方藝術史中那麼多基督教藝術作品,當然值得我們基督徒自豪和欣慰,然而為何聖母聖嬰像,連帶着還有基督受難像,和其他《聖經》人物及題材相比,在藝術中的表達數量如此不成比例呢?為何題材獨特手法新穎的作品,在整個基督教藝術史中卻如同九牛一毛,其他汗牛充棟者,都是千篇一律的聖母聖嬰基督受難圖呢?當然你可以說母子情深是永恆的主題,基督受難更是基督信仰的核心,但《聖經》中有如此豐富的故事和題材,為何只有這兩個畫面值得一再表現呢?為何眾多甲方寧可把更多的錢,用來雇用更為有名的畫師雕塑家,而不是要求藝術家在題材和表現手法上有更多的創新和構思呢?
淺薄藝術
這其實是一種虔誠外衣背後包裹的淺薄,也就是一種淺薄的虔誠。
從商業行為而言,這一切都無可厚非,而且很有效率:我付出一定的代價,換回一個放在家中便能寄託或表現我的虔誠之作品。如果藝術家規格夠高,我付出的代價更大,則可以在凸顯我的虔誠之同時,也展示一下我的藝術品味。
無論對於藝術家還是信徒,這無疑都是一種雙贏的商業模式。
然而其中被犧牲被忽略的,無疑便是真正的藝術構思和信仰內涵。或許你的運氣夠好、付出的代價夠多,藝術構思還能換得回來,而信仰內涵卻是錢換不回來的,但在整個藝術長廊中卻可以清晰地被看出來。
更確切地說,被看出來的其實是缺乏內涵。
因為當你用圖像來表達信仰的時候,本身就已經把信仰的內涵給限制住了。作為符號的圖像越有代表性,信仰的內涵也就被限制得越狹隘。這就是為什麼《聖經》信仰與偶像如此不共戴天,這也是為什麼新教徒無法接受天主教東正教之聖像崇拜,必須從中分離出來,因為偶像只會讓人以及人對神的認識都變得淺薄。
很不幸,在歐洲千餘年綿延不斷的基督教文明有幸給人類留下的豐富炫麗的藝術寶庫中,我們所看到的正是信仰的淺薄和淺薄的信仰。
嬰孩畫像
這也是為什麼當我在佛羅倫薩著名的烏菲齊美術館中見到這幅嬰兒像(見圖)時,我反而被吸引住了。
這不是什麼聖嬰的畫像,而是一個普通嬰孩的畫像。當然,嬰孩的父母應該是某對王公貴族,那時候的平民是不會有錢請名畫家給自己剛出生的孩子畫這麼一幅像的。
但為什麼一個王公貴族要請畫家給自己的Baby畫像呢?可能這是將來會繼承父親爵位的長子,但更大的原因,可能就是一份更為質樸的情感。
這幅畫所傳遞的,就是一對父母對自己剛出生孩子那份滿滿的愛。古今中外所有的父母,看着自己新生嬰孩的時候,都會對這個小生命充滿愛憐,也會情不自禁地感嘆上蒼的厚恩,只不過這位王公貴族有條件和實力,把這份愛給我們記錄了下來。
想起耶穌
比起那滿坑滿谷的聖母聖嬰像來,反倒是這份平凡的愛,更加令我感動。更為弔詭的是:這幅平凡的嬰兒肖像,反而令我更加想起耶穌。
因為如果我們都那麼疼愛自己的孩子的話,上帝難道不疼愛祂的兒子嗎?為什麼我們只要稍有條件,就會把最好的給自己的孩子,上帝卻不把最好的給祂的獨生子耶穌呢?上帝不是比世上所有的王公貴族更有條件和實力嗎?為什麼祂的兒子耶穌不是降生在富貴之家,而是降生在一個貧窮人家呢?為什麼當上帝的兒子、宇宙的主宰,來到這個祂創造的世界時,連一張舒適些的床,像樣些的產房都沒有,而要生在一個臭氣熏天的馬棚呢?為什麼耶穌長大以後,還要一生卑微,一生受苦,最後甚至死在十字架上呢?
這就是上帝對我們的愛。祂愛我們到一個地步,甚至把祂最心愛的兒子都為我們捨了!更何況我們還是一些悖逆和敵對祂的罪人呢。
正如《羅馬書》八章32節說的:「神既不愛惜自己的兒子,為我們眾人捨了,豈不也把萬物和祂一同白白地賜給我們嗎?」
這就是佛羅倫薩一幅普通的非宗教題材的嬰孩畫像,給我帶來的意外的感動。但願讀者們也能感受到,並懂得珍惜上帝之愛的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