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防備的消息,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麥克斯得了血癌」。
瞬間有個悲哀的雛形堵在心頭喉間,甚至來不及淚眼,只聽到自己不知還能說什麼地喃喃:「他是個多麼可愛的小男孩啊……」
患血癌的小男孩
兩星期前,麥克斯的家人告訴我們他將接受一個手術,切除胸部下方不知何故悄然長出的一個瘤。「不算什麼大手術的。我們相信只是個良性腫瘤,切了就好了。」他的家人彷彿在安慰我們。手術後至少一週他不會來上學,我們想:對他的思念只是短暫的,很快就可再見到他了。我們甚至已可想象他回來後,又將繼續像個貪婪的財主到處收集眼睛所見的各色玩具車,並在一天忙碌玩耍後,在離開前,將那些並不屬於他的玩具車統統塞入他放書包的那一小格空間,期待回來後可毫不費力搜尋就直接再度擁有。
但現在他回來的日子,誰也不能確定了。醫生說至少接下來的幾個月他不可以來上學,需接受治療及靜養休息。
可在我心裡,他還是那個過一小會兒就將走過來把他的小手放入我掌心的小男孩。年初全班合影留念的照片裡,我特地在他身邊蹲下來,輕輕握着他的手,好讓一向膽怯弱小的他可以安心放鬆地面對鏡頭。那一刻的定格將一直伴隨着我。
百分七十治癒率
我們能為他做什麼呢?我只知道接下來的某一天,他將會收到一個代表我們集體心意的背包,裡面放滿適合陪伴他度過各個階段的玩具,以及一張寫滿祝福話語貼滿照片的卡片。
是的,我還會一直為他禱告。
回家後,我發現自己在網上查了很久關於血癌的資料。雖然為他禱告之外,我並不能為他做什麼。以我現在的記憶力,查過的資料可能很快就會遺忘,但在查的過程中,我還是看到了希望,選擇性地記住了一句,「好在白血病並非絕症,只要用對療法,治癒率可高達70%」。
死亡是什麼
最近,身邊許多人的焦慮都與年老或變老相關,彷彿問題的原因都集中在年齡老化上,以至於我一下子難以面對一個幼小孩童的頑疾。更何況,這頑疾,令人不願意去想,卻又難以避免去想:關於死亡。
如果說人生就像雲南小朋友楊建波的詩那樣,「人生就是小草,時間一到就黃了。」那麼,有些人的人生,似乎時間未到,就黃了。
就在上週五,有位中年同事,從衰老的話題,聊到我是否還去教導宗教課程,然後沉默片刻,突然問一句:「你怕死嗎?」那句問話,似乎成了這整個週末一直回來找我的主題。「死亡」這個字眼,出現在第二天,也就是週六,我在教會大掃除時見到一本童書的封面「Please Nana… What is Death(《請告訴我奶奶……死亡是什麼》)」,接着又出現在主日晚上,在教會聽Tas Walker博士的講座時。Tas Walker博士是個地質學家和作家,他當晚的講座是關於澳洲各地反映挪亞方舟之時那場洪水的地質現象。那場空前絕後的洪水,那之後留下的層層化石,包括恐龍化石,包括留在山上的海洋生物化石,都把人類的思維引向死亡,以及比死亡更為深遠的造物、救恩與永恆的主題。
人死了,是否就像阿根廷詩人赫爾博斯(J. Borges)說的,「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Please Nana…」(《請告訴我奶奶……》)是一個童書系列,幫助幼小的心靈從一個個人生的困惑中去按着《聖經》真理尋求人生的意義。在《請告訴我奶奶……死亡是什麼》裡,面對一隻可愛小鳥的死亡,孩子提出了「死亡是什麼」的問題。唯有《聖經》給出了答案:在始祖亞當犯罪之後,死亡臨到了這個世界。
走完人生道路時
放下這本書,我不禁再次想到同事問的那一句:「你怕死嗎?」
無論持何種信仰,人人必有一死,已是無需爭議的事實。無法避免的死亡,阻隔了多少摯愛親人之間彼此的呼喚、傾訴與陪伴,折斷了多少在親情裡翱翔到一半的翅膀。而亞當,是第一個感受到死亡之痛的人類。曾經所有的動物都是他摯愛的朋友,他們曾多麼親密和睦地相處啊!甚至在夏娃被造前,他以為或許可在這些動物中尋到配偶。自然界中的第一樁死亡,第一個疼痛的苦難,發生在第一隻為他而死的動物身上。我不確切知道,但或許可以想象,亞當怎樣為那隻為他而死的,曾經是他朋友的動物,流下了痛心疾首的愧疚之淚。
如今,我們依然沒有任何人可以不犯罪,但是卻再也不需要用任何動物的死亡為我們贖罪,因為耶穌所承受的鞭傷以及為我們捨去的生命,已經一次性完成了永遠的救贖。他在十架上說出的那句「成了」!喊出了他那神聖的使命,也喊出了全人類從那以後進入更美新約的嶄新盼望。祂三日後復活,使得在主裡死去的都必復活。我們屬於祂的人,走完人生道路時,只是在主裡安然休息了,睡了。
那句話是:去睡覺
其實當同事問我那句話的時候,我知她想要的並非簡單一個是非答案。因當我告訴她「不怕,我期待見到耶穌」時,她緊接着就問我,「你見到耶穌時對祂說什麼?還是什麼都不說,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坐着,什麼也不必說?」
她那一問,令我一時幾乎無語。是的,我會對祂說什麼?我怎能想象。多少現在無法明白的問題,彷彿對着鏡子觀看,模糊不清,到時候就要面對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時候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樣。」
「我所知道的是,從認識造物主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對祂說話了,藉着禱告。」
「那你聽過祂對你說話嗎?」
「是的,藉着《聖經》。」
「我指的是,祂清清楚楚對你說話。」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說很清楚聽到祂向我說話的聲音,那只有一次。」
她追着我問那一次,她追着我問神對我說的那一句話是什麼,帶着強烈的好奇,也帶着難以置信,不知該不該信。因為,怎麼可能?一個在她身旁每日卑微工作的凡人,怎可能聽見神說話。但她又不願錯過。身邊這個她所認識的老實人,關於這個話題,沒有對她撒謊的必要。她就追問神對我說的那句話。我很想對她說:沒有來龍去脈的斷章取義,單單那句話對她來說其實沒有太多意義。折衷的辦法是:我以最簡要的方式,截取了故事的一小段告訴了她。而重憶初次經歷神的美善,則成了我整個週末無數次的回味。造物主對我說那句話,就在我受洗之後,在屬天喜樂中無法靜心學習預備次日畢業答辯的當晚,在我完全沒有預料之中。
她聽完我的濃縮微故事後,不顧一切重複了一句,「我只要知道祂對你說的那句話,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好吧,那句話,就是:『去睡覺』。」
我確定我不怕死
當晚,上床休息時,她的問題再次浮現,「你怕死嗎?見到耶穌時,你會對祂說什麼?」
禱告中,我確定我不怕死。但我依然禱告求主保守我的生命。想到我的孩子們、親人們、朋友們以及所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們……我的禱告和盼望,是我能為主而活,不白佔土地,不至於空手去見祂的面。「因我活着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處。但我在肉身活着,若成就我工夫的果子,我就不知道該挑選什麼。我正在兩難之間,情願離世與基督同在,因為這是好得無比的。然而我在肉身活着,為你們更是要緊的。我既然這樣深信,就知道仍要住在世間,且與你們眾人同住,使你們在所信的道上又長進又喜樂。」(《腓立比書》一章21-25節)
我感謝主還留我在世上。我感謝主為我捨命,使我因着信,確知將來靈魂的歸宿。我知道見主面時我將對祂說的第一句話了,那就是我時常禱告的開頭:「主啊,謝謝祢!」
是的,謝謝祢我的主,謝謝祢為我而死且死後復活,敗壞了死的毒鈎,成為我唯一可以不再懼怕死亡的理由。我也盼望無論成人或孩童,都能因認識祢而不再有懼怕死亡的理由,更因不懼怕死亡而活出更美好的人生。
我為麥克斯和他家人禱告,期待不久的將來重新看到他歡歡喜喜的笑臉。我一定和以往一樣,張開雙臂迎接他撲過來的擁抱。
愛是永不止息。哪怕人人都必須經歷的死亡也不能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