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馬克偉 于 2023年10月12日
类别: 澳洲

智慧之窗: 奧古斯丁與《上帝之城》

公元410年8月26日,西哥特人在其首領阿拉里克的率領下攻破了有神聖永恆之稱的羅馬城。一時間,羅馬帝國上下一片混亂,震驚、迷茫甚至絕望情緒蔓延開來。異教徒此時將羅馬城陷落的責任歸於基督教,而基督徒包括著名的拉丁教父也十分驚慌,感覺世界末日臨近了。面對異教徒的攻擊,拉丁教父哲羅姆、歷史學家索佐仁、蘇格拉底以及奧古斯丁的學生奧羅修斯都從不同的角度做了回應。可是他們的回應並沒有扭轉對基督教的不利局面,人們對基督教是否能拯救世界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最傑出基督教思想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尤其在羅馬城陷落後的五次佈道中,身為希波大主教的奧古斯丁開始談論並醖釀《上帝之城》的創作。奧古斯丁是古羅馬帝國最傑出的基督教思想家。他融合了基督教的核心信仰和柏拉圖尤其是新柏拉圖主義哲學,為基督教思想體系的最終形成做出了重要貢獻,其深遠影響遍及西方中世紀及近現代的各種基督教神學和哲學。

用美國現代神學家威廉斯的一段話,可以概括西方學術界對奧古斯丁的總體看法:「當我們想起懷特海教授關於西方哲學是對柏拉圖的一系列腳注的評論時,我們也能同樣公正地說,西方的基督教神學也是對奧古斯丁的一系列腳注。儘管後來的思想家對柏拉圖和奧古斯丁所添補的註解多種多樣,還有人持強烈的反對態度,但是奧古斯丁的著作依然居於基督教思想領域的巔峰,以至於嚴肅的思想家沒有人能夠不重視它們。

在中世紀,聖安瑟倫和聖托馬斯·阿奎那直接依賴他。在新教改革中,路德和加爾文重新肯定了奧古斯丁的上帝觀和人需要神恩的觀念。始於笛卡爾的近代唯理主義哲學受惠於奧古斯丁的思想因素。無論是誰,若想了解15個世紀以來一直在塑造我們心靈的基督教傳統和西方哲學的結構性觀念,就必須了解聖奧古斯丁。」

起初,奧古斯丁想像以往一樣,以一部三五卷的小冊子,就事論事地批駁異教徒對基督教的攻擊,但他一發而不可收,把《上帝之城》寫成了一部22卷的巨著。《上帝之城》的出版不僅擊退了異教徒對基督教的攻擊,打消了基督徒心中的疑慮,而且使基督教文明逐漸替代了古典文明理想,奧古斯丁在這場論辯中取得了完勝。而《上帝之城》也成了奧古斯丁對自己一生思想的整理和總結,包含了他曾經談過的幾乎所有思想問題,並把它們重新組織進了一個思想體系中。

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

奧古斯丁引入了其他拉丁教父和歷史學家在討論羅馬陷落時都未談到的兩個維度:一是塵世與天國的心靈秩序,二是個體心靈與人類整體的關係。這兩層關係成為奧古斯丁談論羅馬城陷落這一歷史事件的理論前提,也是後來《上帝之城》中的基本出發點,由此帶來他的「兩城說」,即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或稱魔鬼之城)。

上帝之城這個詞來源於《聖經》。《聖經》中有幾處上帝之城的描述。《詩篇》第八十七篇第3節說:「上帝之城啊,有榮耀的事乃指着你說的。」《詩篇》第四十八篇:「上帝本為大,在我們上帝的城中,在祂的聖山上,該受大讚美。錫安山,大君王的城,在北面居高華美,為全地所喜悅。」(1-2節)「我們在萬軍之王的城中,就是在我們上帝的城中,所看見的正如我們所聽見的。上帝必堅立這城,直到永遠。」(8節)

奧古斯丁指出,這些經文「都告訴我們有一座上帝之城,它的創造者勸我們作它的子民。然而世俗之城的民眾,卻將他們的邪神放在聖城的創造者之上,因為他們不知道他是眾神之王。」那麼什麼是上帝之城?它與世俗之城有什麼區別,又有什麼關係?這是《上帝之城》要解決的問題。

來自心靈的善惡秩序

按照奧古斯丁的理論,所謂上帝之城,並不是另外一個政治性的城,而是存在於每個人的心靈深處,並且只能在末日審判中顯現出來。而現實中存在的城都是世俗之城。

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的區分,根本上來自心靈中的善惡秩序。搞懂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的含義和區別,是我們理解《上帝之城》的一把鑰匙。

首先,奧古斯丁用「上帝之城」作為書名凸顯他作品的中心議題。奧古斯丁想告訴我們,地上之城都是世俗之城或者魔鬼之城,也都是上帝的被造物,與其它被造物一樣,它的朽壞乃至毀滅是必然的。沒有基督的拯救,人類不可能進入上帝之城。

其次,奧古斯丁在第14卷第一章對兩城的劃分提供了標準,即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的劃分不是空間或地理上的,而是按照不同追求的社會群體體現出來。無論是上帝之城還是世俗之城,都不是古典意義上的城邦。具體說,「天下萬國,雖宗教與風俗各異,言語、武器、衣冠不同,然而人類只有兩個大團體,若照《聖經》上的話,我們可稱之為兩個城子,一個是由願意依肉慾生活的人組成,而另一個由願意依精神生活的人組成,若各得其所望,則平安無事。這種劃分不按民族、國度,因而具有普世意義。」

接着,奧古斯丁又將兩城的劃分標準進一步具體化。按照在塵世生活的人所愛對象的秩序進行了劃分。「兩種愛創建了兩座城:愛自己以致輕視上帝的人,組成了世俗之城;愛上帝以致輕看自己的人,組成了上帝之城。」

兩城的劃分並不意味着基督徒的精神屬於上帝之城、肉身屬於世俗之城,而是指基督徒以靈與肉上下有序的生活態度(這就是屬上帝之城的象徵),從事着世俗的工作(此為世俗之城的身分)。這就是個人的歷史境遇。現世中的人是具有雙重身分的存在:作為一名非基督徒,他存在着做基督徒的可能;作為一名基督徒,他必然同時也是世俗社會的一員。因此,奧古斯丁稱基督徒既是上帝之城的「居民」,又是世俗之城的「旅客」。所以,基督徒雖然與他人有「不同的信、望、愛」,但也「同樣享受世間的利或者遭受邪惡」。

所謂依肉慾的世俗之城的生活,不是指世俗的物質生活,而是指精神背離上帝從而為朽壞的肉慾所奴役的生活。所謂的依精神的上帝之城的生活,也不是指人的精神生活,而是指精神服從上帝從而能夠支配肉慾的生活。人的完滿本性不僅是靈與肉的統一,而且是上下有序的統一。在他看來,人的靈魂或精神一旦背離了上帝,也就不能支配自己的肉慾,從而成為肉慾的奴隸。

奧古斯丁認為,由此看來,好像上帝之城和世俗之城的界限涇渭分明,其實兩城的歷史發展進程「自始至終混合在一起」,「直到通過最後審判它們才被分開」。所以,關於「兩城」的說法是「隱喻式」的。不過,奧古斯丁指出,上帝之城曾獨立存在過,以後還將獨立存在,即魔鬼犯罪前的「天使之城」和末世審判後的未來天國。在此之間,即相對於人類社會的歷史現實來說,上帝之城在人類社會的歷史現實中不是獨立存在的社會實體,而是一種象徵:「上帝之城過去缺少有過與之相似的某種影像和預言,它們是上帝之城的象徵,而不是它在特定時間內在塵世的代表。這個影像也被稱為聖城,因其象徵性而得此名,它並不直接顯示那將要到來的那個實在。」

《上帝之城》的歷史任務

作為基督肢體的教會不是上帝之城,而只是上帝之城的象徵,不是上帝之城本身。事實上,在教會中有些人也「毫不猶豫地與我們的敵人一起反對上帝」,而在敵人之中有些人則會潛在地成為上帝之城的居民。基督徒不要為這樣的事實而失望,因為「實際上在現世兩城是相互糾纏、混合的,直至最後審判,它們才被各自分開。」這一觀點隱含着,奧古斯丁從未來歷史命運的意義上肯定了教會優越於世俗國家,但沒有要求教會在現實生活中凌駕於國家之上。

以天國的至善將世俗政治界定為魔鬼之城,以模仿基督的方式將人類重新整合為一。正是靠了這兩個維度,奧古斯丁整合了他一生的所有重要思想,建構了與以尤西比烏為代表的傳統歷史觀完全不同的歷史觀,並對古典文明作了非常系統的批判。確立這種歷史觀,終結羅馬的文明理想,正是《上帝之城》所完成的任務。

馬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