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去教會,是出於世俗的目的,要尋找一種歸屬感,然而會眾的友愛,並未打動我去思考,是否有那麼一位神。但在胖小妞出生後,大約2016年讀的一本書,第一次開啟了我認真的叩問。這本書叫做《終極之問(The Question of God)》。
作者阿曼德•尼科利,是一位精神病醫師,在哈佛大學開講「終極之問」的課程,已經超過25年。
這作者你大概沒聽說過,但作者在書中對比的兩位大師,卻是影響了20世紀及之後人類思想的大人物。他們分別是:終身無神論者──S.弗洛依德以及中途信主的基督徒──C.S.路易斯。
S.弗洛依德(1856-1939)是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轟動世界的科學家。他終生都是無神論者,甚至寫下了大量對後世影響極深的無神論人生哲學,在推動人類文化脫離宗教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從20世紀至今,他一直是無神論者的試金石。
而C.S.路易斯(1898-1963)是英國牛津和劍橋大學的文學教授,知名兒童文學和科幻小說作家,和後來的神學家。大家所熟知的《納尼亞傳奇》便是他的作品之一。他的前半生一直是無神論的擁護者,31歲放棄無神論轉而信仰上帝。不僅如此,他對弗洛依德每一項無神論的論據,都予以回應,做出極有說服力的抗辯。
這兩位大師,分別是20世紀唯物論和有神論的代表人物。
那《終極之問》寫什麼呢?尼科利鑽研了兩位大師的論著和私人信函,結合他們各自坎坷的生平,從客觀中立的角度,對比了兩人的世界觀,寫成了此書(也有同名紀錄片)。
因為是多年前讀的,裡面很多內容已經模糊,這裡就只記錄兩個自己印象比較深的對比:
一、消極與喜樂
儘管功成名就,弗洛依德的一生都生活在消極中,他在70多歲的著作《文明與缺憾》的結語中寫道:「如果生命是充滿困苦又缺乏歡樂的,那麼長壽與我們何益?死亡不正好讓我們解脫麼?」
儘管路易斯在信主之前,個性跟弗洛依德一樣悲觀和陰沉,這可能源於他從小喪母,父親又極為冷淡的童年生涯。然而信主這件事,卻大大改寫了他的人生,特別是在體驗快樂的能力上。認識路易斯超過30年的傳記作家喬治·沙耶和他超過40年的摯交巴爾菲德在談及這個轉變時說:他的生命「洋溢著超乎常人的喜樂,散發出赤子般的歡欣」。他們形容他「喜感十足,是個詼諧逗趣的夥伴……處處替人著想……關心朋友的幸福比自己要多」。
二、恐懼死亡和預備死亡
據醫生描述,癌症末期的弗洛依德恐懼死亡,又像著魔般地不斷臆測死期。1939年9月22日,選擇安樂死的前一天,弗洛依德從私人藏書中選了巴爾扎克的《驢皮記》來讀。
《驢皮記》的主角拉斐爾是個自命不凡、渴望名利又鬱鬱不得志的「年輕科學家」,後來他遇到魔鬼,魔鬼答應幫他實現名利雙收的願望──
「我能使你比一個君王更富有、更具權勢,地位更高,但是你必須收下一張野驢皮,每許一次願,驢皮就會縮小一些,生命也跟著縮短。」
魔鬼警告拉斐爾:「追逐慾望消耗生命,實現慾望則摧毀生命……讓我告訴你人類生命中最大的秘密:兩個本能的運作,能耗盡人的一切精力。它們是兩個動詞──『追逐』和『實現』,這兩項涵蓋了死亡推手的所有形貌。」
小說的結局自然是應驗了魔鬼的話,以主人公在瘋狂的絕望中死亡作結。
弗洛依德死後,後世文學評論家認為,一生博覽群書的弗,在注射安樂死藥劑前幾個小時,讀完的人生最後一本書居然是《驢皮記》。他在背棄信仰,擁抱唯物價值觀時,是否也覺得自己像書中主角一樣,與魔鬼立約,以換取名利?在生命的最後,他是否也害怕會像書中的拉斐爾一樣,在懼怕、驚慌的瘋狂狀態中死去?據醫生的記載,弗曾用「縮」來形容父親的死,和《驢皮記》中的「縮」如出一轍。
在路易斯晚年時期,有位女士寫信給他,表達對他病重的擔心,路易斯以一貫幽默的口吻回信:「關於我死的傳聞有何值得大驚小怪?死亡並不是有損名譽的事,我所認識最受敬重的一些人也都死了啊!」
後來這位女士患了不治之症,路易斯去信表達安慰:「戲散場時,你我除了下台之外,還能做什麼呢?幾個月前,我也被告知來日無多,但我不記得曾為此感到心煩……難道不能把死亡視為朋友,視為解放者?它能帶走百般折磨你的身體……前頭迎接我們的,比我們拋在身後的,要好太多了……你不覺得我們的主對你說:『平靜下來,孩子!靜下來。別緊張,放輕鬆!永遠的臂膀會托住你……你的信心就這麼小麼?』」
《終極之問》作者在整理資料時發現,路易斯在臨終前的日子有好幾次昏迷病危又甦醒的經歷,每次醒來,他都確實充滿喜樂、平安,甚至還帶著憧憬。他甚至在給好友的信中寫道:「感覺自在又愉快……眼前唯一的陰影是,你我此生恐難再見。每思及此,悲不自勝。」
離世前三個星期,他在信中記述:「自知病重,但並不沮喪,竟日埋首於書堆中……」
1963年11月22日,路易斯的哥哥華倫在下午4點端下午茶進去的時候,發現路易斯昏昏欲睡,但心情平靜、愉悅。5點30分一聲巨響,哥哥衝進去時,路易斯已經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華倫後來記述:「今夏以來,弟弟的健康每況愈下,我們不敢面對現實,但弟弟不同,他在知道自己已面臨死亡情況下,依然保有心靈深處的平安。過世一個星期前,他告訴我『已經完成了上天交付給我的使命,隨時可以準備走了』。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泰然的面對死亡……」
當然《終極之問》中還記錄了大量的有關「無神還是有神」的大師級邏輯辯論,但是於我印象最深的,卻是這兩位大師內在生命歷程的對比。
無論境遇如何,都能喜樂地度過一生;臨終時,能夠坦然平靜,甚至愉悅帶著憧憬──前半生擁抱無神論的C.S.路易斯,他後來是怎麼做到如此的呢?
曉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