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穌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約翰福音》十二章24節)
在那個有信仰就丟腦袋的年代,我姥姥深藏不露,像一粒不顯眼的麥子,被壓抑在大片敗壞的腐土之下;她默默地將心意交給神(上帝),將希望留給子孫。
姥姥她在說啥呢?
我12歲被選入舞蹈學校學習芭蕾舞,每到週末才可以回家一次。印象很深的是,每次回到家裡,都能看見姥姥,坐在院子一處僻靜的角落,嘴裡喃喃囈語,不知說些啥。最奇怪的是,她總像念經似地重複一句話:「豬啊,豬啊!」然後就是不斷地求那位「豬啊,豬啊」守護她的孫子(即我),饒恕她的孫子,引導她的孫子等等。我四周環顧,家裡養了幾隻雞,沒有養豬呀,對着空洞無物祈禱,姥姥是不是老糊塗了?
在那個荒誕的歲月裡,我們除了被灌輸「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的無神論觀念,以及個人崇拜的陳腐思想之外,對神所造的世界,對文明進程一無所知。因此,我無法理解姥姥為什麼要「豬」來守護我,我怎麼知道她口中濃重的地方口音,是呼喚心中的那位「主」呢?
然而,姥姥禱告時留給我的印象,彷彿就這樣融入我的血液中,到了「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程度。
光陰荏苒,後來我在芭蕾舞台上跳出了名堂。獎牌、鮮花、掌聲絡繹不絕;大劇院邀請,出國表演,重要迎賓場合,也都少不了我領銜主演的份兒。漸漸地我開始生活在明星的光環裡,心高氣傲,目空一切。
記得一次參加招待貴賓的演出,我在開始前,乘着空閒時間,撥開布幕一條縫隙,好奇地朝台下瞄了一眼。不看尤可,一看氣就不打一處來。只見前面幾排座位都擺設了長條桌子,上面不僅擺放着鮮花,還擺好了茶杯和大堆的瓜子、花生等零食。
我立刻找來舞台監督,盛氣凌人地說:「我是舞蹈藝術家,不是跑單幫賣藝的街頭混混;像茶樓酒館那種剝花生、嗑瓜子亂哄哄的場所,不是我表演的地方。你要麼把台下這桌子給我拆了,要麼另請高就,找跳肚皮舞的舞孃來跳吧。」
當時的我就是這麼橫!
到了上世紀80年代末,眼見不少精英分子紛紛出國謀生,觸動我不甘寂寞的心。尤其是兩位同行的出國,更對我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因為兩位都是我的學弟,論名氣、資歷和水平,我都認為他們不如我好。可其中一位去了法國,很快就在當地芭蕾舞團站穩了腳跟,還闖出名堂來;另一位在美國也混得不錯,出場率很高,不愁吃穿,也不愁沒錢花。他打電話給我,問我想不想去美國,他可以引薦我到不同的舞蹈團,保證我能夠舞照跳,錢照花。
他想不到,這一番好心的話,卻刺痛了我的自尊心。
「切,我用得着你來舉薦嗎?」我心裡嘀咕着,就下定決心:他們去的國家,我偏不去,我選擇偏遠的澳大利亞去。
之前,我看過悉尼芭蕾舞團的表演,便自信滿滿地以為,憑我這副身段子,即便謀不到個主演,當個配角總是綽綽有餘吧?
我離開那塊土地的時候,我姥姥早已長埋在那裡,默默地等待希望萌芽。
姥姥早已不在了……
澳大利亞的天是無際的,地也是無際的。一走出機艙,我的軟弱和渺小立刻就顯現出來,彷如一隻螞蟻那樣微不足道。
語言、金錢、簽證等等,像一隻隻攔路虎,張牙舞爪地擋在我通往美夢的路中間。芭蕾舞團也非我所想像的那麼容易,他們婉拒了我的請求。這讓我一下子就懵了,除了芭蕾舞,我什麼活兒都沒做過;從今往後,我還能靠什麼掙生活費,我人生的舞台到底在哪裡啊!?
回想過去,我總是邁着優雅的舞步,在自己的舒服圈子裡來來回回,那是多麼風光和愜意的日子;如今卻衣着邋遢,步履蹣跚地走在茫茫然之間,腳都走起了水泡,因為沒找到工作,還要咬牙堅持走下去。
好不容易,得到一份時薪只有$2.5元的洗碗活兒,卻有人開價兩元,來搶我的工作!後來,我又在工廠找到一份苦差事,總算勉強可以安穩度日,卻不想同租房子時又遇內鬼,將隨身僅有的衣物和存款,統統偷走。我也曾有過僅有的一次表演機會,那是唐人街舉辦活動,給我30元,叫我跳足一個小時的舞;這哪裡是叫表演芭蕾舞呀?反而更像乞丐為討路人施捨的賣藝行為!沒跳幾分鐘,我實在受不了,就告辭了。
來澳洲後,一直都經歷各種的艱辛和委屈、各樣的鬱悶和愁苦,用不了多久,我所有求生的意志,就被徹底地摧毀了。我走上宏偉的故事橋,踟躕彷徨,內心盤算着怎樣的自殺方式,能讓自己死得乾乾脆脆。
我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室友的注意,他是從香港來留學的。了解了情況後,他遞給我一本《聖經》,鼓勵我認識耶穌。他借用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名言來開導我說:「人活着是為了要認識神,接受了神的人才真的在活着。無論你信什麼,你都會死,但如果你什麼都不信,你已經死了。」
他接着再勸勉我說:「何苦要去尋死呢?如果不認識你的拯救者,你活着的僅僅是個軀殼而已,而這種狀態正是你苦痛的根源。相信神吧,祂能救你,充實地、快樂地活在世上!」
他的話,對於面臨懸崖又垂頭喪氣的我來說,彷佛是暗夜裡的一點星光。抱着試試看的求生本能,我翻開了那本厚重的書。
讀着、讀着,我就感到有一股內在的熱力,在身體裡升騰;讀着、讀着,我會流淚,會難過,會激動,而且還會鎚頭懺悔。
當讀到:「耶穌又對眾人說:『我是世界的光。跟從我的,就不在黑暗裡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約翰福音》八章12節)
「我要耶穌!」我禁不住「嗵」地一聲跪下,呼喊起來。此刻,我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淚流滿面,唏噓不已。
姥姥種子結果啦!
信主後,我更是如饑似渴地研讀《聖經》,每天都需要親近神,禱告、默想,聆聽神的話語。那時候,我已經有了一個溫馨小家庭,在工廠工作也有十年光景,已經是廠裡經驗豐富的技術能手。不過,當我聽到主耶穌的呼召:「來跟從我,我要叫你們得人如得魚一樣。」(《馬太福音》四章19節)我們夫妻倆便義無反顧地決定要放下一切,去跟隨祂。
說做就做,我决定帶着辭了職的妻子、年幼的女兒,全家搬去墨爾本。我要去那裡讀神學,我們一家都要全心全意地事奉神。
從工廠辭職那天,原以為沒有人會在乎我,頂多跟相熟的工友握個手、擁個抱,我就自動消失。不想工會主席卻拉住我,把全廠員工都集中到辦公室裡,他滿懷熱情地對員工們說:「大家注意了。這位小夥子(拍着我的肩膀),已經辭職,今天就要離開這裡。幹什麼去呢?去追求他的夢想。」
工會主席頓了一口氣,繼續發表他的演說:「說到夢想,我們每個人都有。但是,為了眼前的生活,我們什麼都不敢放棄。夢想,對我們來說,充其量就是想想而已。然而,這位夥計,為了他心中的神,竟然甘願放棄一切,去追隨他的主耶穌!」
員工們聽見,一片驚訝,都說太不可思議了。工會主席也顯得有些激動,他提高嗓門說:「我也是有夢想的人,可我不敢邁步,能在廠里當個工會主席,我已經謝天謝地了。今天,他的舉動讓我感慨萬千,羞愧無比;我敬佩這樣因信仰而充滿勇氣的人。我想有一天我也需要相信耶穌!」
又過了許多年。如今我們夫妻建立起的教會,已經步上正軌,並在神的帶領下,逐漸擴大祂的領域。
有一天,我隨意地翻看相冊,看見自己年輕時與姥姥合影的唯一老照片。想起她嘴裡念念有詞的那個字,我才猛然醒悟:啊,姥姥當時是在禱告,她「主啊,主啊!」地呼求耶穌降臨。
神真的是奇妙無比的神,祂不僅把祂的話語寫在經文裡,也將祂的救恩施行在我們的生命當中。
每當我走上講壇,對着眾多的弟兄姊妹,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姥姥。姥姥,你身後已經結出許許多多的籽粒,正在神的陽光雨露之下,茁壯成長!
陳述/圖片:杜克宇整理/文稿:南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