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在一樹的枝頭,蟲遇見鳥,於是開始了一場對話。
蟲: 朋友,我真羨慕你。你在飛翔的時候,一定很快樂。
鳥: 兄弟,你說的是,飛翔的確很快樂。當我搧動翅膀,我的身體就向上攀昇,我就看見常人所看不見的風景。我會看見江河的源流,我會看見山那邊的山。每個早晨,我也比別人先看見日頭昇起。
蟲: 所以我想,你的日子比我快樂多了。我沒有翅膀。我好像命中註定了只能爬。我也許一生都看不見你所看見的風景。
鳥: 兄弟何必自怨自艾呢?《聖經》不是說了:「神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其實你現在不也在高處嗎?你所看見的,許多人跳起來也看不見呢。再說,我雖然能看得遠,對地上的事,卻不如你看得仔細。萬物各有所長。你的長處,很可能是別人不能取代的。
蟲: 你這麼說真叫我高興。我以前從沒聽到別人這樣鼓勵我。現在我相信,爬也是一種前行的方式,而且,從中也能找到別人所不能領略的快樂。可是每當我看著你往高處飛昇,我就很想問:你怎會飛得那麼高?
鳥: 因為有風。風實在太奇妙。你的眼目看不見,但你的身心靈都沐浴在風中,接受風的洗禮。我想,與其說我的翅膀使我能飛翔,倒不如說風使我飛翔更確切。所以我寧願把自己的翅膀交託給風。當風把我的翅膀托起,我就高飛,而且獲得極大的快樂。
蟲: 我聽你這麼說,好像自己也進入了你的世界,和你一起享受你的快樂。你提到風,我也覺得風神奇。當水面湧起浪花、樹葉搖晃,我就猜想風正從那兒經過。有時我側耳傾聽風的信息,彷彿來自遙遠的呼喚,又如戰營的角聲,可是當我定睛注視前方,卻尋不見風的蹤影。
鳥: 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思想者。你還在無花果樹上的時候,我就已經看見你。我敢說,這世上會留意風的人並不多。現今的世代,只有五花八門的東西才吸引人。拳打腳踢也行,反正不要動腦子,所以功夫片才大行其道。你卻與眾不同,你總是慢條斯理,緩緩而行,不時駐足,左右瞻望一回,然後再往前去。我想你一定很少失足。不管別人怎麼說,我總認定你是個智者,是個思想者。
蟲: 可是世人多嫌我笨,看我愚拙。我好像不屬於這世界。在人人都追求忙碌行動的世俗裡,誰還在乎思想呢?所以我倒是敬佩一些古時的人,如孔子先生。他說格物致知。我想他一生所求的,就是要有所知。一個有知的人生,總比無知有意義一些吧。
鳥: 說起古人,我也想到一位,就是使徒保羅。他說所見的是短暫的,所不見的是永恆的。你說這世上什麼是所見的?你看見我的翅膀,這翅膀是短暫的。什麼是所不見的?就是風。你看不見風,而風卻是永恆的。孔子是個思想家,保羅也是。但保羅說這話,是站在永恆裡說的,不是靠格物,乃是靠上頭來的啓示。
蟲: 我聽你說話,就像聽福音,使我大得鼓勵。尤其是保羅,我可要好好讀讀他。可你說我是個思想者,竟把我和先賢孔子、使徒保羅相提並論,簡直把我羞死了。
鳥: 這有什麼妨礙呢?套用你自己說的,有思想的人生,總比沒思想的人生有意義一些吧。
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