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旋律: 文錦棠 從殺人死囚到十大好人

2017年3月
夏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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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錦棠(人稱Mandy哥),是香港赤柱監獄有史以來,第三名獲假釋的死囚。曾經歷25年鐵窗生涯、重獲自由近20年的Mandy,到底是怎樣的呢?

對坐之際,我仔細打量眼前的Mandy:五官端正、雙目有神;交談之下,他聲如洪鐘、對答如流、表達能力極高。不難想像,年輕時的他,肯定是名醒目「帥哥」,無怪乎十來歲就成了黑社會大哥羅致的對象。

提起往事,Mandy稱是惡夢一場:「我是在木屋區長大的窮孩子,無心向學、愛四處遊蕩,五年級便輟學。也許是我長得高大,因而被黑社會大哥看中,收納入會。那時候才12、13歲的我,整天打打殺殺,還不時在自己居住的柴灣區惹事生非。跟著大哥謀生,是討到一點便宜,既有免費餐吃,又可以收保護費,但幾年之後,我對這種生活模式開始有點厭煩。

「及後,我結識了一班『高級』黑社會,他們霸氣十足、住豪宅、開名車、穿名牌、出手闊綽……無論到哪都享有貴賓式款待。打聽之下才知道,他們是一個打劫銀行、珠寶行、運鈔車等的集團。」這種派頭令Mandy羨慕不已,於是千方百計找人引薦,加入他們的幫派。正在他以為蒙幸運之神眷顧時,殊不知他的人生悲劇即將上演……

在1971至1973年間,Mandy一共打劫了14間銀行。「入會不久,我便參與了第一次搶劫行動,四人來到匯豐銀行一間分行,順利地完成任務,即時分得兩萬多元。這筆錢在那個年代足夠買到一層半樓房,可是我一下子就把它花光了。第一次的幸運,為我日後帶來太多的不幸。」

第二次打劫銀行時,膽子變得更大、行動更快速、賺的錢更多、花錢速度更快。如是者,做到第五宗時,心中感到莫名興奮,因為事成之後,就可以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直到打劫第14間銀行,終於出事了!

「那一次,早有警察包圍在外面。為了保命,各人脅持一名職員當人質,警察不但不敢開槍,還讓我們離開,但走入附近街道時,就被另一批警察逮住,一場槍戰隨之展開,一名警長不幸被我開槍打死了。」當時(1973年)21歲的Mandy鋃鐺入獄,並被判死刑。這個宣判,對新婚、且懷有八個月身孕的太太來說,哪有明天可言?最終,她生下女兒後,獨自離開這個「死囚的家」!

後來由於英國廢除死刑,Mandy改判終身監禁。不過,他認為餘生若要老死在監獄裡,比一早結束生命更加痛苦;自此,他更加放縱自己,透過賭錢、跟警察對罵、打架生事……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12年光陰,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直至有一天,基督教更新會派了30多人來監獄傳福音,當中有律師、醫生、商人。Mandy不諱言:「我是垃圾中的垃圾,連自己都不能接納自己,為什麼這些人會願意來?那一刻,內心確實有點衝擊,不過沒有回應牧師的呼召。其後,認識了幾位弟兄姊妹,他們經常來探望我,把我當朋友,關心、勸導我不要浪費時間,好好讀書進修、裝備自己。我心想,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耶穌的愛,難道真的這麼厲害?」最終,Mandy被這班真心愛他的人感動,他嘗試祈禱,決定出一個難題來測試耶穌。

Mandy做夢也沒想過,神竟然答應他的祈禱,在監獄內居然可以彈電吉他、拿著麥克風唱歌。「我越唱越怕,因為感到祂真是一位使『不可能變成可能』的神!回到房間之後,我立刻跪下來認罪悔改、求神赦免我的罪,並願意相信祂、一生跟從祂。我以前做了很多壞事,但從來沒跟人說一聲『對不起』。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必須向神認錯,而且對將來好像有莫名的希望……」Mandy連自己也不明白,一個終身監禁的囚犯怎麼會有希望?

提起女兒重新接納他的經歷,Mandy顯得特別激動。「一直以為犯罪的是我,只有我一個人在受苦,後來才知道,母親和女兒都很無辜、很痛苦,尤其女兒因為爸爸是殺人犯,所以常被同學嘲笑。她很憎恨我,從來不肯叫我『爸爸』。後來,女兒聽完我的見證和唱歌錄音帶後,知道我信了耶穌、重新做人,於是在她前來探我的時候,劈頭就說:『爸爸,你唱的歌很難聽……』17年來,第一次聽到她稱呼我『爸爸』,太感動了。」Mandy感謝神,讓他們父女倆的隔膜可以消除,關係可以重建。

懲教署人員看到Mandy的改變:他不但在獄中發憤讀書,而且與其他三名囚犯組成樂隊,創作歌曲演唱,所以在報告上給他的評價越來越好。1997年12月3日,他獲得港督彭定康頒下特赦令,即時釋放。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走出被困了25年的監獄門口,才相信那不是在做夢。「走出門外,我回頭望著大門跟自己說,『無論前面的路有多艱難,我都不會再回來……』」

出獄一年多,香港電台《鏗鏘集》邀請Mandy拍了《兩個浪子回頭的故事》,很多人看後都很感動,當中包括他現時的太太。「住在貴州的姪女,要介紹她的表妹給我認識。說實在,剛開始我不喜歡她。沒想到,她在電視看過我的故事,竟很欣賞我。之後,因著她在亂七八糟的馬路上,多次為我擋駕開路,她這個勇敢的動作感動了我,返港後立刻展開追求,並在雙方媽媽的催促下,我們結婚成家。女兒在一年後出生,如今已16歲了。」Mandy細數他所經歷的神蹟。

2007年,Mandy登上「香港十大好人」榜,一個曾經十惡不赦的死囚,怎可能躋身在對社會很有貢獻的人士之中?他認為神很幽默:「原來是《大公報》社長舉薦我的。這些年,我在五百多間學校,以過來人身分,講述自己如何誤入歧途而付上沉重代價,藉以警惕無數的年輕人,切勿重蹈覆轍,貽害一生。」

期間,Mandy曾應邀到一間比Band 5(級別最低)更差的學校,分享他的故事,學生們出奇地安靜、投入。之後,訓導主任站在台上感動落淚,咽哽地說:「剛才45分鐘,這麼安靜、有規律,比起Band 1的學校沒有分別……」學生走上來擁著老師、擁著Mandy,場面感人。

今年64歲的Mandy,是一名自由傳道人,專心福音工作,不斷與學校、志願機構合作做佈道,或在街頭佈道。最後,他鄭重向當年被他開槍打死的警長的家庭道歉,深深地懺悔,他明白道歉不能彌補對死者家人的傷害,但是他希望讓他們知道,出獄至今,他靠神已經改邪歸正,遠離罪惡、重新做人。唯有神,能叫死人復活、使不可能變成可能。Mandy從殺人死囚到十大好人的經歷,正正就是這樣的一個神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