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旋律: 為苦而生的紫娟

2019年2月
葉啟明

聆聽粵語

錄音者:Levitt

聆聽國語

錄音者:Chen Liwen


紫娟的生命只證實一個事實,就是:她「有這寶貝放在瓦器裡,要顯明這莫大的能力,是出於神,不是出於我們。」


自從紫娟回到天父的懷抱,神(上帝)就在我心中放下了一股衝動,要從神的心意的角度去詮釋紫娟的一生。經過了一番思考和靜默,我的結論是在神的召命裡,紫娟的生命意義乃是—「為苦而生」。

又少又苦的年日

紫娟1957年7月25日出生於香港,1973年隨媽媽移民紐約。當時她已經信主,加入中華海外宣道會聚會,我們在團契中一起事奉,她大學畢業年方21,我們就共諧連理,翌年,生下女兒天恩。從此她就擔任起相夫教子的角色,直至2018年12月29日,安息主懷,完成了天父給她「為苦而生」的召命。
現代人講究的不再是壽數的長短,而是生活的質素,而質素的優劣乃在於健康、財富、理想的實現。紫娟雖不愁衣食住行,但久病多年,大小手術無數,就身體飽受的煎熬和帶來的不方便與限制來說,她的生活質素可算是甚為劣等。
《聖經》中的雅各見法老王的時候,描繪自己的生命「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創世紀》四十七章9節)「又少又苦」這幾個字,也可以用來形容紫娟的一生,因她從神手上接過來的,她所經歷的,是很多的痛和苦。然而,在神的召命裡,計算的方法不能以「優質生活」的質素來量度,而是要以「忠於天命」的生活來作準。她生命成苦,而她對神為她所立的天命可說是盡了忠心。

「痛」:生命的主線

紫娟生命中的主線很明顯就是「痛」——病帶來的痛和心靈所受的痛。
紫娟在年幼時就曾因大病而動了第一次切腸手術,留下了一條很長的疤痕。大學一年級時,有一天她在校舍,關節突然劇痛起來。她說:「我當時真是想跳出窗外。」經過一段時間,她的臉開始呈現出紅蝴蝶狀斑塊,後被診斷是患上了紅斑狼瘡病。紅斑狼瘡病是與血液和免疫系統有關的病,被形容為一種「籠裡雞作反」的病,在紫娟身上,在初步病徵之後,接下來她所有重要的器官和機能都曾大受攻擊。期間,藥物所帶來令人難受的副作用當然不少,而其中因應產生的負面心理影響更是難於預料。
在我讀神學的日子,她也在讀兒童教育碩士的學位,有一次她頭痛得不得了,雖然沒有痛很久,但檢查發現她的腦子已受到攻擊。我神學院畢業的時候,紫娟也完成了她的碩士。我們投入角聲的事奉,她後來還進入了哥倫比亞大學教師學院攻讀博士學位,從中可見她的才幹和幹勁。在那段日子中,她以激素控制病情。可是,在一段看來風平浪靜的日子背後,紅斑狼瘡已經集中火力向著它最終的目標——她的腎,採取逐步侵略式的進攻。最終,紫娟終於完全失去了她的腎功能。
一次探訪結束禱告時,紫娟竟然發不了聲音,以後她開始有表達的障礙。她不能再寫字,甚至不能有條理地思想。她從頭開始學習寫字,經過十分的努力,恢復了寫字能力,但她的理解和表達能力已經大不如前,而且是再不復還。最終她只能向現實低頭,放棄繼續進修博士的想法。當時她沒有說什麼,但從她後來時不時會提起自己因病無法完成學位的感嘆中,可見那對她應該有不輕的打擊。

腎的折磨

失去腎功能之後,她首先是以肚腹洗腎,每天就像魚缸換水一樣,三次轉換清洗。雖然麻煩,但還是行動自如。但這種方式也只是維持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要轉到使用洗腎機進行洗腎。這不僅帶來了從前沒有的不舒服感,在時間上也帶來了很大的限制。每星期要到洗腎中心三次,每次四小時,而且在進行洗腎之前後都會很累,很辛苦。她不但失去了原來的時間,也失去了生活的彈性,更影響了她的事奉。因著她的病情,以及她在智力上的限制,她「被迫」放棄了一些她很喜歡的事奉。
好不容易等到了換腎,行動自如了,但用來調整身體對新腎排斥的藥物帶來不少的副作用,而且經過六年時間,她的「第三個腎」也宣告任務完成而離職了。她又回到洗腎的不適之中,同時開始期待第二次換腎。又經過了好幾年的等待,得了一個小孩子的腎,經過了六個月的努力,卻還是無法適應,只好放棄她的「第四個腎」,回到洗腎的生涯。
後來紫娟加入了「在家晚間洗腎」計劃,經過訓練,成為自己的洗腎技師,可以按照自己的時間和需要,在家中進行洗腎,雖然是麻煩一點,但卻舒適得多了。這個安排不但讓她恢復了行動的自由,更使她有足夠的精神,重新投入事奉之中。這樣的情況,延續了很多年,直至她安息主懷。期間當然經過了多次的小手術,也有過緊急和緊張的時刻。
一次,她在洗腎之中,突然休克,我在床上扶著她,看著她,頓時手足無措,真是把我嚇壞了。感謝神,我還是記得打911,及時把她送到醫院。危險過了,但發現她已經變得精神錯亂。原來她吃錯藥了。另一次,她得了帶狀皰疹,吃了醫生給她的藥,竟然又是神經錯亂。這藥本來對一般人都很有效,服用即癒,但對紫娟來說,卻是錯的藥,造成不少驚嚇。

耶穌救我!

最令我擔心的,是一次小手術之後,紫娟突然因為血壓過低而中風,有生命的危險。而當時按照計劃,我過幾天就要去印度服事。她剛出院,很想我取消到印度的行程,但我卻決定保持原定計劃。在起程前一天,印度事工的委員問我:「你真的決定要去?你不怕自己會一生遺憾?你是可以取消這次行程的。」我十分明白她的意思:假如紫娟在我到印度期間離開了世界,我將不知怎樣面對她的親人,也可能會一生內疚。我當時給她的回答是:「我知道。我明白。」我還是完成了那次行程。回到家中,紫娟還安全無恙。
自那次之後,紫娟多次向我懇求,請求我不要再去印度,還在弟兄姊妹面前,要求我不要再到印度,甚至駁斥我到印度是神的呼召的說法。一個晚上,我們為這問題大吵起來。真是吵得很厲害。紫娟的心臟本來就有問題,她知道不能讓自己落在那種強烈的情緒之中,於是,她大聲喊了一句:「耶穌救我!」之後,我倆都平靜了下來。
自那次之後,我發現我倆的感情好像有了突破,有了一些質的改變。開始多了些親密,彼此的情緒比以前穩定多了。我知道紫娟那次的呼求是一個有特別意義的禱告。
2018年6月,在紫娟強烈的「示威」下,我抵達了新德里機場,卻被拒絕入境,並且被告知從此不能進入印度。回到家中,紫娟當然是興奮得很,但她沒有說很多話。弟兄姊妹也很明白她的興奮:「牧師不能再去印度,最開心的是師母。」我也為她開心。更感謝神,因為祂為我做了這個決定。

重得快樂事奉

不能去印度,我就接受了負責角聲布碌崙中心的新任務,紫娟也因此有了新的事奉崗位。她如前歡天喜地在青少年和書室的工作上協助我,直到她進院的前一天。那幾個月,她不但身體強健了,心情也好了,更是開心地事奉。可以說,她有很多年都沒有這麼好的了。
在教會,紫娟的事奉也有了一個新的開始,她設立了星期一、三、五的長者小組聚會,同時亦開始了「煮和食」的事奉。除了逢星期五及星期六為唐人街的長者提供午餐外,她還為在布碌崙參加聚會的青少年提供飲料和小食。自去年開始,紫娟的左手出現麻痹,而她平時切菜煎炒都要用左手,因此每一次做完菜後,她的手掌開始作痛。我以雞手鴨腳的功夫幫她斬雞、洗菜、削瓜、切肉,帶給她很多可笑的場面。為此,她買了兩個小儀器來幫助她減輕麻痹。我多次提議她不要做了,她就儘量思想怎樣把工作簡化,但還是堅持繼續這「煮食」的事奉。無疑,她這段日子是辛苦的,但她卻是開心樂意地做。最後的這一年,乃是她開心的一年。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滿足感。

最後的日子

看見她身體日益進步,就很少想到她會再次突然生病,更沒預料到這是她在地上的最後一戰,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地上的任務會在2018年榮休結束。
2018年12月15日,凌晨五時多,紫娟被911送進了醫院,原來還以為她幾個小時後就可以回家,沒想到醫生提出,她腸部有多處死肉,要趕快開刀,否則,病情很快會變得更加嚴重,可能有生命危險。感謝神,紫娟平安從手術出來,但之後情況沒有好轉,到了第14天,情況惡化,到了一個地步,她的呼吸是完全靠機器進行,心臟是靠藥物支持。紫娟非常痛苦,表達了要放棄的意願。我不知道應該如何禱告,我記得我曾對神說,無論怎樣的情況和結果,我都接受那是神為了我們最大益處而安排的。我最終並沒有作出任何禱告,我的心實在很痛。
醫生給我們兩個選擇:「一是以搶救為目標,按病人情況換藥或加藥。二是以病人的舒適為目標,儘量設法讓她經歷最低和最少的痛苦。決定在於你們以哪一個為目標。」言下之意,採納第一個方針,紫娟可能會更受痛苦;採納第二方針,紫娟就要經歷死。經過家人的商量,大家都有同感:紫娟一定會選擇那個「最理想的情況」,大家也清楚了應當選擇的方向:除了加強止痛藥以外,一切保持現況,順其自然,不作出任何搶救行動。
當我們都預備好了以後,護士拿走了紫娟的氧氣罩,幾分鐘後,她的呼吸完全停止了。她啟程回到了天父懷抱。

神恩典豐富

紫娟在地上活了61年。回顧紫娟經過的日子,我相信她忠於了神給她的召命。不是說她活出了一個神標準的完全人的樣式。事實上,在生活中,她有很多劣根的表現,也沒有超凡的屬靈追求和屬靈表現。她與一般信徒並無兩樣。但是,她在面對苦難上,從沒有退縮,也沒有埋怨。相反,她是在苦難中不斷向前。在她有限之中不斷努力。
無疑,紫娟的苦難是大的,但放眼看去,跟她一樣面對痛苦的人其實也不少,比她苦難更大的也有,能夠像她一樣面對苦難的人也在我們的身邊,比她更加堅強的也有所聞。
所以,紫娟的生命只證實一個事實,就是:她「有這寶貝放在瓦器裡,要顯明這莫大的能力,是出於神,不是出於我們。」(《哥林多後書》四章7節)
如果要說紫娟強壯,我們應說神恩典豐富。她成為這樣的人是神的恩典,意思是,若不是有神在她背後,她不可能活出這樣的生命,她不可能承擔這樣的經歷。反過來說,她的生命和經歷,正是把神給予她的幫助、在她身上施行的能力——也就是神的恩典——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