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
文／龍若谷

「非爸！」阿基第一聲稱呼是因為驚嘆，幾年不見， 本來不肥胖的非爸還是可以瘦一個碼。「非爸！」第二聲稱呼是認出非爸，對這位親切的世伯的呼喚。「非爸！」第三聲稱呼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就這樣一連三聲的稱呼，阿基就呆呆坐在沙發上，一旁的阿非也不知怎麼反應。置身四百來尺的居屋，樓面八呎半的客廳中，三個男人同時想著有人患癌這件事，感覺牆壁彷彿從四面向中間擠壓過來。第一個醒過來的是非爸，他叫阿非倒茶招呼客人，然後出外買吃的，指揮若定。阿非與阿基此時彷彿回到兒時，無論有什麼天大的事， 都有父母擋著。然而，這次，父親擋不住了。

「為什麼一個好人，你的上帝不分配一種好一點的癌給他？」兩天前，阿非憤憤向阿基家問了這麼奇怪的問題。他只覺得上帝把他父子倆當沙包，他也要把上帝的人當沙包。阿基受洗多年，還不是上帝的人嗎？而且定時上教會，該是親信之類，自己向他投訴應該很快便傳到上帝耳中。不知怎的，這幾天一直想到的竟是上帝。

阿基吃驚的眼神似乎在反問：「有好一點的癌嗎？」有嗎？阿非也問自己，只聽說朋友的媽患了腸癌，早期的，七年過去了，現在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但自己爸爸的肺癌存活期卻不過五年。就差這麼兩年，他也憤憤不平。這種感覺是最近一周才開始的，之前他還沒能接受老爸患癌這事。一想到這裡，他覺得把老爸出賣了似的，竟擅自和上帝協商續命七年，所以更要生自己的氣了。

阿非什麼時候像現在如此關注上帝以及祂的公平？沒事的日子，阿非最大的苦惱是上司沒讓他準時下班，沒第一時間搶購到最新的手機。苦難是上帝的擴音器，路益師也真說得沒錯，阿基想。身為基督徒，驟聽噩耗，他反而更關心的是非爸的病情，而不是在阿非面前為神辯護。

此時，非爸客氣請他用茶，又問候阿基家人。阿非出外去買叉燒後，非爸凝視著阿基，神情一轉，說：「阿非告訴了你吧？」阿基低下了頭，由於不忍。「我大哥也是肺癌， 死時才40歲。」 阿基嚇得抬起頭來，馬上想到阿非。非爸好像知道他想些什麼，聲音傳來有點冷：「命啊！逃不過的。我33歲看著大哥死前癌細胞轉移，骨痛得要注射嗎啡，覺得自己要提早注重健康，阿非那年才上小學，非媽又走了，我是不可以倒下的。」阿基瞄到前面一堆關於養生的錄影帶：《如何預防肺癌》、《肺經穴位健康圖譜》、《食療大全》、《郭林氣功》壓歪了塑料茶几一隻腳。「我把煙和酒都戒了，一周兩次游泳，一次散步，一直維持到現在。前一陣子咳嗽，去檢查就已經是第二期了。剛巧阿非放假陪診，否則我也會瞞他到底，不想他像我一樣驚恐地過下半世，因為反正都一樣逃不過！」

「為什麼是阿非爸？」這時，像無數面對苦難的人，連阿基也忍不住痛得心裡問神。阿非爸像醫生一樣的分析著：「原來肺是沒有神經的，你知道嗎？它一天到晚吸入了尼古丁、油煙、什麼粒子，都不會有感覺，直到其他地方感覺長毒瘤時，它已撐不住了。」阿基像被電到一樣。痛，是警報，原來不是專門設計來折磨人的。「你知道嗎？我一直防了22年的敵人，今天突然出現，我才發覺一點也不認識它。都說沒心沒肺，你信不信？就是現在我也不痛。」

「非爸！」阿基叫了第四次，這次他想說：連阿非和我都痛，當事人怎可能不痛轍心肺？不對， 肺不會痛，那麼讓心先來痛一痛，好面對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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