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
文／陳兆儀

不喜歡42歲的徐太。因為那時候在國外一個荒涼小鎮讀書的我才17歲，愛恨分明，不平則鳴。

牛頭角出身的徐太，樣子及聲音粗糙如破銅鑼；而最不能原諒的是她把70歲的老房東（叫我「阿妹阿妹」，疼愛我的徐伯伯）任意呼喚斥喝，不給年老的丈夫留一點面子。這個女人難道忘了是誰給她及她與前夫生的兩個兒子申請居留的?又是誰把她母親和弟弟接來這裡，管吃管住，還把弟弟送上大學的?徐伯伯這位老華僑辛勤一輩子，只想晚年有人照顧；人家對你和和氣氣，你卻橫眉冷語相對，刻薄寡恩。

我替伯伯不值，他卻好像不當一回事，繼續樂呼呼地把房間租給我們孩子。那對躲在花白眉毛下的小眼睛總喜歡瞇成一條直線，豎起大姆指，用福建話誇我說：「阿妹聰明，大學生，女狀元呢！」

記得那段躲在閣樓的小房間、呵著手取暖、灌著咖啡提神苦讀的日子，天寒地冷，白雪紛飛，一到晚上徐太就來敲門叫嚷：「節省能源！幾點啦？快關燈！聽見沒有？」聲聲叫喚，一聲比一聲高昂，一聲比一聲悽厲。我只好晚上到圖書館開夜車苦讀去。

記得一個晚上，我在家中吃了三文治後，捧起厚厚的書，把自己包裹得像只.子一樣，向伯伯揮手說拜拜。只見他老人家舉高手，手就停在半空，直看著我，神情哀傷。我不要伯伯因無力保護我而難過，只願他安心快樂，睡得香甜。

「阿妹，穿夠衣服了嗎？零下四度呀！」

「夠了，回去吧，關門啦，風大呀！」

「阿妹，太倦了，就打個盹，睡一會，身子要緊！」

「明白，伯伯你別吹風啦，回去睡吧！」

伯伯突然神情閃縮起來，一轉身打開微波爐，手捧一盒子，直衝上前，把盒子往我懷中塞去，又回頭張望，大概怕徐太像僵屍一樣突然蹦跳出來，趕緊連推帶哄把我趕出家門。

站在漫天風雪的夜空下，在等最後一班開往大學的巴士站旁，我打開熱氣騰騰的盒子，又趕緊闔上。盒子裡躺著的是我最喜歡吃的糯米雞。我想哭，又想笑，難以取捨，就快樂地哭著，想趕快回家陪伯伯圍爐說話解悶兒，竟然有點無心向學了。同時立下志向，從此要對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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