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八方: (小草無聲) 鹹的

2018年9月
◇陳兆儀

小孩子喜歡甜食,老人家亦然,除了鹹魚鹹菜。鹹魚鹹菜使我想起海水的味道,海水是鹹的,傷心的時候去海邊流淚,淚也是鹹的。不是說在別處流淚,淚就變了味道,而是說,儘管傷心腸斷,在別處總是流不下淚來。
我認識一位女性朋友,像我一樣,是無淚人,家人患病,家人逝世,遭受愛侶背叛,她仍是維持一副沒有表情的面孔,雖然一顆心痛得她必須彎下身子,雙手捶胸,眼睛卻是乾巴巴的。
於是,我們相約去海邊,或去看悲情電影,或坐長途巴士,把身軀好好安放在巴士座位上,一小時好,一個半小時也好,靈魂就飄往流淚谷去。《聖經》說朝聖者必經過流淚谷,使這谷變為泉源之地,並有秋雨之福。我們在歸家的路上走,在谷口徘徊,不辨方向,恍惚中感受到貼近臉頰的絲絲溫熱,它是鹹的,帶點苦,又有點回甘的甜味,猶如人生。
很久以前,我跟她去海外一個沙灘,看見一位年輕男子,捧著錄音機,正替海浪錄音。看樣子,是一個讀書人吧!他告訴我們:「我住的地方是山地,沒有海,我想把海浪聲錄下來;如果有一天遇上傷心事,就聽聽浪,得安慰。」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記得他誠懇的樣子,好像對未來的人生作好兩手準備。不過人生,豈是你可計算得到嗎?福無因,禍也無由。但願讀書人走到天涯海角,小小錄音機能如影隨形守護他,使在人生的黑夜裡不致驚惶失措,感到平安。
牧師常常教導我們,要作鹽,不要失去鹹味。而地球的十分之七都被海洋覆蓋,鹹味鋪天蓋地充滿空氣間。天父說,我們的眼淚衪要用皮袋裝,彌足珍貴。雖然有點勉強,五味中,天父似乎獨愛鹹味吧!沒有人不願意人生甜絲絲,和平順利,快樂幸福,為何會突然落淚呢?大概人可以不流淚,或者無淚可流,又或把眼淚都流乾了,但不可以不遇上傷悲吧!傷悲,是必然的十常八九,是人生的主調、底色。
我們都是歸家的天路客,走過流淚谷,走過海灘,走過死蔭幽谷,回家了。後面縱然有人輕輕呼喚也莫回頭,捨棄過去,才有力前行。若然感到虛弱,請歸家路上的天使好友伸手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