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
文／龍若谷

離開姑媽的家，一路上，阿非不作聲，快要到平時分手的地鐵站時，阿基奈不住提醒他說：「回去別追問非爸當年見你媽的事了，看在他重病的份上……」

阿非還未回過頭來，這陣子從父親患癌；到他暗中籌劃辭職；到找姑媽揭露秘密；到剛剛發覺他媽媽原來沒有棄他不顧；種種事件就像香港公園的噴水池中的小石板，連接著兩邊是一條欲斷還連的虛線。小時候，他被同學推進第一塊石板，水柱四處穿地爆開像一串燃點的爆竹；他被迫跳往下一塊，但跳往哪裡，那裡便爆；只有終點，沒有支點。這就是他的人生？

眼前的一個個不同顏色的車站飛逝過去了，他人生的下一站是哪裡？父親枯死的病床旁──而他因為媽媽的事沒有哭？從此他在父親遺下的房子裡獨自生活──他不是渴望已久嗎？為了找他媽媽而流浪天涯？直到美孚站的海藍色像浪湧入他的眼簾，他才聽到阿基在說：「……也暫時別問你小叔的事。」

「為什麼？」他回過神來，反應有點慢。

「姑媽居然把你媽的事和你交換，不再追問小叔的事！那個真相，可能姑媽和你爸都不願意你知道。」

「又怎樣？」阿非有點氣這個朋友，當初不是他主張要找出真相的嗎？剛剛在姑媽家，一說到秘密，他竟然避席，說什麼不參與別人的家事，不是作態麼？阿基出自中產家庭，學業順利，大學畢業就當了牧師，不煙不酒不粗口，女朋友也要在教會找。而這位中世紀修士只像蒸餾水──不是礦泉水，因為清純、離地，遇事時又有點缺鈣。

列車停下來，一群乘客擠在門前等下車，阿非站起來，阿基還在遊說：「Okay！你不認為他們為你好，那也要遵守你對姑媽的承諾啊！」看！這個阿基平常自傲於自己理性與感性兼備，說什麼

平衡，一隻會平衡的蛋，不過就是悶蛋！而他是一枚要射出去的彈，彈落之處，便炸一個出口，管他是什麼樣的出口，總會看到新的東西。

「那麼，他們對我隱瞞了十多年的秘密，讓我見不著我媽，也是遵守諾言的美德？這種遊戲，我不想玩，我下車，行嗎？牧師！」他跨過阿基的雙腿，往門口走。

阿基呆了，阿非想：「讓這傢伙繼續在晃動中找平衡點吧。」誰料阿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說：「等等，我有話說。」

「你在做什麼？」阿非掙不開，兩個男人拉拉扯扯，車門關上了，旁人都在看。

阿基放了手，情急之中，說：「我也有秘密……」阿非瞪著阿基等他說下去：「是關於非爸的……」

阿非搶先說：「什麼秘密？你就是我那小叔的兒子？……」看著阿基嚴肅的表情，阿非直覺有點古怪，他想起上周阿基來看老爸時，老爸差他出去買燒味，他回來時，阿基講話時不敢看他，聲音也有點誇張，阿基撒謊，不專業。

「所以我老爸準備把一半遺產分給你？……」阿非故意旁敲側擊。

「別鬧了，不是這樣的……」阿基無奈地說。

「不是這樣是怎樣？你說呀！」

阿基轉而堅定地說：「我不能說，因為答應了非爸。」阿非氣得跳了起來，深水埗站的冬綠像松柏飛馳消逝之後竟牢牢站著，那是阿基的站，也是阿基的本色。諾言，藏在他的綠深之胸，讓他突然頑固得不可理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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