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
文／陳兆儀

在妹妹離世的那個晚上，我打點好一切後已接近凌晨二時。從醫院回到家園後面的小山坡上，一心想找個地方躲藏，任由自己墜落在漆黑深淵的夢中。眼望橋下流水，怎麼閃閃發光？有星光，有月光，也映照著橋上的燈火；縱然星光引我歸家路，我也絕不回去，休想！

除了心傷心碎，我忿怒了。死亡是什麼呢？從沒有人告訴我，苦苦哀求也敵不過滴答滴答、眨眼瞬間，祢就把她帶走。在醫院病榻旁，祢怎麼忍心不伸手把她扶起？怎麼忍心不讓電子板上的心跳頻率活躍過來呢？怎麼忍心聽見她獨生女兒撕裂心肺的呼叫聲？怎麼？忍心？年老的母親正顫巍巍地扶著傭人的手，趕來見女兒最後一面。她把妹妹帶到世上，此刻要送別妹妹，也算人間的倫常正道吧，而祢，竟然不許，稍等她老人家一下即動搖了祢主宰生命的無上尊貴地位嗎？

為什麼祢施行神蹟醫治別人的妹妹，卻把大能的手向我妹妹縮回？為什麼芥菜種的信心不能移山拔樹？為什麼錐心的禱告不蒙應允？而最大的為什麼，是祢完全不解釋，一話不說。不是不能說，而是不說；不是無能為力，而是不醫治。在忿怒哀傷的人前，祢──選擇沈默，任由其他基督徒，七嘴八舌地替祢解釋、辯護；而父神─祢仍然沈默，祢被一個在黑夜中揮動拳頭的女子謾罵而不還擊，卻報她以閃亮星光，並搧動她頭上的葉子為她送上涼風陣陣。

流水淙淙，長夜漫漫，生死渺渺，苦罪懸謎，我彷彿聽見人子耶穌在漆黑深淵裡傳來的絕望哀求：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是的，為什麼？為什麼呢？

歷世歷代以來多少尋常人家，在極傷痛時一樣向神怒吼：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妹妹？傷痛忿怒仍在，或許反覆陪伴一生之久，然而回想前人、環顧身邊的同路人，選擇相信祢的，竟大有人在。他們以脆弱之軀，承載非人所能及的信心，在禱告不蒙應允時選擇順服；在難以理解時選擇降服在更美的旨意下─選擇相信祢的美意。在漆黑絕望，聲聲迫切「為什麼、為什麼」的呼喊下，我隱約聽到另一把聲音低迴輕吟：父神，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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