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情: 豆汁兒的味道

2017年12月
林夕心

一位很久沒見的朋友剛剛被公司總部從美國調回英國,一晃兩年沒見面,她熱情邀我到她家作客。她向我提起美國當地很多風土人情,又忽然提到一家人去過很多地方,但從沒有去過北京,我爽快地邀請他們下次回國的時候有機會讓我一盡地主之宜。她笑著說︰「那一定的,那麼現在先問問,你覺得最能代表北京的小吃是什麼的味道?」我想了想,回答:「那一定是豆汁兒了。」他們一家人睜大眼睛看著我說:「我以為你會說烤鴨或者什麼豌豆黃之類的糕點。」我哧哧地笑,因為沒有人明白為什麼豆汁兒的味道就是北京的味道。

喝豆汁兒的那些人

很久以前,坊間流傳一句話:「是不是北京人,看能不能喝得下豆汁兒。」看到這裡,我想我大概需要描述一下豆汁兒的特別味道,它是做粉條或者澱粉的下腳料,是綠豆經過浸泡、磨漿後,倒入大缸裡發酵。靜置後澱粉會沉入缸底,最上面帶著酸臭味的一層液體就是生豆汁兒。再經慢火熬煮燒後就可以飲用了。聽起來十分詭異,但是這確實許多地地道道的北京人獨愛的一口味道。
對我來說,中國的豆汁兒就好像西方的藍紋奶酪,它們獨特的味道並不是人見人愛,但喜愛的人必定有獨特的情懷在當中。很小的時候,我一聞到豆汁兒的味道就要吐出來,所以18歲之前我是從來不喝豆汁兒的,那時候也很難理解家裡的大人們和胡同那些爺爺奶奶、叔叔阿姨是如何抱著一碗發酸發臭的豆汁兒,一盤鹹菜就可以津津有味地喝上半天。

豆汁兒中的人情味

後來慢慢長大懂事了之後,我仍然無法接受豆汁兒的味道,但是卻似乎開始明白人們喜歡喝豆汁的緣由。因為我發現豆汁兒有一種特別的魔力,人們一喝下去就腦海中的記憶就開始一幕幕浮現,過往聽過的話也會一股腦兒全都記起來,比如「過去啊,你老祖經常說,這東西解百毒,上火牙疼就最好了……」「早年間,北海東門那家做豆汁兒的地道啊,那年夏天特別熱,這一碗冰鎮豆汁兒下肚,什麼暑都沒了……」所以後來,我特喜歡舅舅、姨媽他們圍坐在一起喝豆汁兒的時光,因為會聽到許多他們過往的時光,那時光中帶著一陣彷彿油墨香味的馨香,漸漸地,我開始不那麼反感豆汁兒的味道。因為我聞到了豆汁兒當中濃濃的人情味兒。

流入心田的豆汁兒

十八歲那年,外婆過世了,豆汁兒的魔力又再次發作。在痛苦中度過了一週後,一天早上醒來,我想到外婆是家裡最喜歡喝豆汁兒的人,就連病重在醫院留醫都要偷偷出來喝上一碗,於是,我喝下了人生第一碗熱豆汁兒。說也奇怪,對於兒時的我簡直難以下嚥的液體,在那天清晨,我竟然品嚐出了好似豆漿一樣香濃醇厚的口感,但是,它卻又多了一份清涼,正是我那時最需要的,這絲清涼彷彿一股清泉流入我的心田,帶走了積鬱在心中的鬱火。那一刻,我完全明白了豆汁兒是怎樣一種味道。因為從那一刻開始,直至今日,我每一次喝豆汁兒的時候,在乎的已經不是它本身的味道,而是那些在我生命當中那些喝豆汁兒的人留給我的每一個溫暖的瞬間。這些瞬間,在冬日嚴寒,就是一碗熱乎乎的豆汁兒,暖胃除鬱;在炎炎夏日,又是一碗冰鎮豆汁兒,消暑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