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 逃出生天

2016年2月
策劃及撰稿:周簡艷珍、吳琨、鄧滿、葉翹碧、歐耀強、葉笛

世難忘的1975年。紅色高棉(人稱「黑衣」)攻佔金邊後,隨即開展了滅絕人寰的大驅逐行動,將居住在金邊和各城鎮的居民,不論是白髮蒼蒼的老人或是孕婦,吃奶的嬰幼兒,或是病患的、殘廢的……通通趕出家門。稍有不從者,當場槍斃,血染家園。他們對民眾謊稱美機要來轟炸,要出去幾天避一避……誰知呢,一腳邁出,即是從此告別溫暖的家,邁向不知的茫茫生死路。如此野蠻的「解放」,視人民的生命如草芥,堪稱「登峰造極」,「無與倫比」。

以下是紫竹(化名)的回憶:

我是一介草民,當時正在朋友家閒聊,被這「濁流」衝到街上,想奔回住宅與家人匯合,竟然不能!黑衣們用槍將我趕著往郊外走,我們一家從此失散了。之後,在烈日下,在蟲蛇極多的深山老林,在生死一線的逃難路途上,幾經艱辛,終於到達泰國難民營。這時,我已是貧病交迫,體重不到40公斤。我想父母,想丈夫,尤其我那不到三歲的女兒,不知他們生死,內心的煎熬,非人間的言語可表述。

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我在泰國難民營中結識了一個基督徒家庭,他們是一對夫婦和一個小女兒。他們過的日子和大家一樣,很困難、缺衣少食,但他們表現得很寧靜、很友善。那位太太可能略懂醫術,別人求她幫忙刮痧、打針等,她通常都有求必應。病人家屬答謝她的食物,她都先給她的丈夫和孩子吃,自己總是忍讓。她的先生身體較弱,但有才幹,會中文和英文,在難民營內開班教孩子們讀英文,因為在營內的難民都渴望能到收留國重新生活,能講些英語總歸是有用的。他們也常常安慰和鼓勵灰心和生病的難友,教他們禱告,用主耶穌的話語幫助他們。這對夫婦很快成為營裡很受敬重的人,人們願意和他們交談,以獲得信心和力量,忍耐等待國際紅十字會的幫助。

他們的好行為使我認識了救主耶穌基督,我學會凡事禱告,凡事謝恩。難民營中的年月很難熬,但終於在1980年,我被選中前往法國,以柬埔寨難民的身份,開始我人生新的旅程。抵法後,我第一個希望是尋找我的父母、先生和女兒的下落。當然,我首先要站穩腳跟,一邊多方打聽,一邊努力工作,節衣縮食,儘量儲蓄。第二年的春天,總算得到確切的消息,丈夫和女兒已逃到香港,而可憐的雙親已在被趕出家門的兩個月後餓死了。我仰天長嘆,傷心欲絕。經過許多困難,總算夫妻、子女團圓。我們很感謝上帝的憐憫,法國政府的人道援助和法國人民的無私愛心。女兒到法國時已是10歲,上學有許多困難,一個好心的法國家庭接待她到他們家居住,和他們三個孩子一起生活。這樣,女兒的法語水平就能很快提高,學校的功課也得到他們的指點,比較順利跟上學習進度,我們夫婦的生活壓力輕省多了。

轉眼又過了10年,我們打算做點小生意,開間外賣店,收入多些。在親友的幫助下,外賣店是開起來了。起初不太懂得經營,客人不多,但慢慢地,有回頭客了,一來二往,有些法國客人成為朋友了,他們大都友善、幽默,店裡不忙時,我們和他們坐下喝一杯咖啡聊聊天。他們知道我們的過往經歷,深表同情,我們也熱誠地與他們交往。其中一位老先生,約60來歲,住在附近,獨身,是最常來的客人,因此,我們知道他喜歡吃哪些菜,什麼口味,會單為他做,少鹽少油,花樣翻新,他吃得津津有味。如果有三天不見他來,我們會給他打電話問安。他一人獨居,乏人照料,我先生會上門幫忙,買藥、洗衣等雜務;我則做些他愛吃的飯食送去。老先生也很關照我們,幫忙看政府來的信函,指點我們,為我們省卻了不少麻煩。

最令我們感激的是,在我們極須幫助時,老人家伸出援手。事因衛生局突擊檢查外賣店的衛生,責令停業裝修,要檢查符合規定後,方能重新開業。裝修費高達10萬法郎,我們沒有能力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的錢。老先生聽說後,很慷慨地借出這筆錢。他讓我們每月歸還3,000法郎,不計息,約三年還清。這雪中送碳之舉,幫我們度過大難關。《聖經》說,你願意人家怎樣對待你,你就應該怎樣對待人家。我們信守約定還款,比以前更關心老人家。

五年前,老人家在彌留之際,曾寄數封信給法國南部鄉下的親友,希望能來巴黎見最後一面。可惜沒有人來,也沒有回信。老人家的後事是生前已委託給殯儀館辦理,我們一家人是除了老人的幾個老友外,唯一送他去墳場的人。心中很不捨,也很傷感。

老人出殯二週後的一天,一位公證人和一位律師,忽然來電話,約好第二天見我們,地點在老人的家。他們事先什麼也沒說,抵達後,他們在電視機下的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宣讀了老人的遺囑,授權他們兩位,將老人的這間房子贈與我們。當時,我們目瞪口呆,不知應該如何反應。太突然了,這份厚禮來得太突然!公證人和律師滿臉笑容,遞上他們的名片,請我們儘快到他們辦公室辦手續。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其實,我們的一生都掌管在天父的手中,貧也好,富也罷,心中有耶穌就得平安。我們在地上是客旅,是寄居的,順服基督,愛神愛人,走好人生的路程,就得真正的喜樂。我們很感恩,也學著將老人的這份愛心傳揚出去,幫助社會上有需要的弱勢群體,盡一分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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