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 漫漫長盼12寒暑

2016年2月
策劃及撰稿:周簡艷珍、吳琨、鄧滿、葉翹碧、歐耀強、葉笛

每逢佳節倍思親。麗姐說,來到法國已經12年,那是一個用日子串起來的長長的思念,長長的孤獨,長長的等待,盼著有一天能見到在夢中想念無數次的女兒。

12年前,麗姐留下進入青春期的13歲女兒,與丈夫也辦完了離婚手續,跟隨著東北的移民潮,帶著掙大錢、過浪漫新生活的夢想,來到法國。第三天,就因為簽證過期,成為無證居民,一個沒有紙張(身分)的人,也就是她自己感覺中的二等公民。

因為沒有居留,麗姐要常常尋找新的住宿,在打工的日日夜夜,她經歷了在國內從未有過的孤獨無助、被人欺騙、欺負的羞辱,過起了一種在國內怎麼也想像不到的、與人搭鋪的生活。在一個不到15平方米的房間裡,上下鋪一共有8個床位,男女混住,在自己的床上吃飯、休息、睡覺、換衣服,那就是她全部的世界,沒有任何的私人空間。她打過很多工,掃廁所、做清潔,看小孩、照顧癱瘓老人,洗碗工、甚至替人搬家,只要有工作,她都來者不拒;從巴黎的東邊,跑到西邊,從城市南郊,奔到北郊。

麗姐不怕累,也不怕吃苦,最怕的是沒有工作!她要償還偷渡費,給女兒寄生活費。有一天,她終於累得病倒,在床上起不來,白天大家都出去做工,她雖然飢腸轆轆,卻沒有一點力氣起床,餓到晚上,只有掉眼淚的力氣。透過床上的蚊帳,看到窗外一輪明月,想起正是中秋節,想起留在遙遠中國的女兒;一轉眼3年過去,常常夢中見到的女兒,有好幾次伸開雙臂,就哭醒了。女兒現在由奶奶帶著,爸爸到深圳打工,媽媽在遙遠的法國。每每想到女兒,麗姐的心就發緊發酸,特別有罪惡感,覺得對不起女兒,就想著只有多寄錢,就可以讓沒爹沒媽的女兒抬起頭來,就可以補償女兒缺乏的母愛。

所以麗姐最怕病倒在床,想到自己不能掙錢,不能買衣服和其他東西寄回國,就覺得虧欠女兒。只要能打工,心裡就有一種安慰,覺得是在補償女兒。由於積累了太多的疲乏,又沒紙張,出門擔驚害怕;一些老板常常雇佣一些沒有紙張的人,並欺負他們,給很低的工錢,可是麗姐和他們也沒有辦法拒絕,因為沒有工作,不僅餓肚子,還會交不起房租,可能流浪街頭,被警察抓住,就得提前回國了。

在艱苦的打工之餘,為了好好地安頓下來,麗姐擠出時間去學法語,也終於找到了在一個法國人家做保姆,工作環境有了很好的改善。老闆尊重她,教她法語,周末讓她休息,幫助她申請居留,經過一次又一次的遞交申請、被拒絕,漫長地等待……在無數個夜晚,忐忑的期待希望,終於,麗姐在來到法國的第12個年頭拿到了居留!

經過一番激動之後,她想的就是快快回去見她日思夜想的女兒。現在通訊發達了,和女兒可以在網上藉著視頻聊天。看到女兒一天天長大,變得越來越漂亮,身上穿得多是媽媽在巴黎辛苦打工,節衣縮食寄回去的漂亮時髦的巴黎服裝。不過,她也發現在交談當中,倒不是因為距離很遠,心中隱約地感覺到對女兒的思念,常常被一種莫名的陌生感代替。不過,這時候她馬上安慰自己,這麼多年了,女兒也長大了,自己可能年紀大了,有些地方溝通不到一起,應該是正常的吧!現在,終於可以飛回去,跟女兒面對面、暢快地「嘮嗑(東北話,聊天)」!

從拿到居留開始,法國雇主給了她一個月假期,她就喜孜孜地買這、買那。每天下了班,或者周末,從這個商店跑到那個商店,在香榭麗街的名牌店櫥窗前流連忘返,進了又出,出了又進。這些奢侈品別說今天要去買,以前就是看都不會去看。12年在巴黎,現在是頭一遭走在香榭麗街上,看到遠處的凱旋門、埃菲爾鐵塔。

在專賣店,她看到一個漂亮、價格不菲的香奈兒皮包,想著女兒背著這個包,多麼的高雅、多麼漂亮、多麼的開心……。幾天來為準備回國,她給女兒和家人買了大大小小很多的禮物,一年來打工的積蓄差不多都快花光了,現在她把剩下的1,000多歐元,拿出來買了這個漂亮的香奈兒名牌包,一點也不心疼,反而滿心歡喜,因為她仿佛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女兒,背著這個名牌包、很幸福的模樣,麗姐幸福地笑了。麗姐自己身上的皮包,連22歐元都不到,冬天裡的大衣,還是好幾年前買的舊貨。

麗姐從巴黎到北京,為了省錢,再轉機幾次飛往東北,終於踏上離別了12年的家鄉!走下飛機,來到接機廳,儘管過了12年,人群當中她一眼就認出向她走來的女兒,亭亭玉立,頭髮時髦,穿著講究,好像走在巴黎香舍麗榭街上。麗姐完全忘記路途疲勞,衝過去緊緊抱著女兒,當她對女兒說媽媽終於回來了,心裡在說:「女兒,媽媽對不起你,離開你這麼多年,可是今天媽媽要好好的補償對你的虧欠!」就拉開自己的行李箱,在裡面翻找那個香奈兒包,激動地遞給女兒。女兒很鎮靜地拿出香奈兒包,在身上比劃了一下,然後對媽媽說:「媽,你的髮型怎麼這麼土氣?像個鄉下佬!等會我帶你去燙個頭髮。你看,你這身上的大衣,都土得掉渣了,把它扔了吧!這包還不錯,只是樣子有點過時了,而且也不太配我的衣服。」麗姐愣在那兒,傻傻地有點恍惚,自己學了多年的法語,現在卻聽不懂對面這個人,是說法語,還是中文?可是她明明是自己的女兒,還跟自己說著家鄉話呢!飛過了千山萬水,將近上萬公里,終於夢想成真的時候,她擁抱著女兒,在這團圓的時候,她聽見心中輕輕的一聲嘆息:「我的包買錯了嗎?雖然回到女兒的身邊,可是那12年似乎再也追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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