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 三代同堂的樂與悲

2019年11月     

易之洋

我們姑且稱這群體為「看孫一族」。
這個群體的主要特徵,其一是背景迥異。在他們中間,有原來的政府幹部、院校教師、企業主管、技術人員、私企老闆、普通職員等等。其二是地域廣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乎涵蓋了中國的任何省份。其三是文化認同。他們的思維習慣、行為模式、價值觀念,大致上都帶著明顯的中國傳統。

日子太寂寞

住在我隔壁的華先生夫婦就屬於這群體。女兒來澳洲留學,完成了本科,又讀了碩士,順利辦了移民,接著結婚生女。華先生夫婦就一個女兒。他們一年前獲准永居。現在夫婦倆幫忙照顧孫女,使女兒女婿可以安心工作。雖然我們兩家只隔著一堵牆,但平常各自忙自己的事,很少聊天。有一次我們這幢樓底層的垃圾房發生火警,全部居民疏散到街上。那時正值冬天,差不多晚飯時間,他們家女兒女婿還沒回家。我看見他們夫婦倆抱著小嬰孩站在外面,怕他們凍著,就請他們一起上我的小巴士,關上車門至少不會被風吹到。那是我們最初的交往。
華先生夫婦給我的印象是性格溫和,待人謙恭有禮。他們一家人都非常安靜,連小嬰孩也是,我們幾乎沒聽見小孩哭鬧過。小嬰孩雖然小,但很聰明,知道媽媽每天快回家的時間,一到時候就「咿咿呀呀」地,要姥姥抱著她等在樓梯口。小嬰孩的爸是個洋人,因此這孩子的樣貌,兼具了華洋的特點。華先生比較開明,能夠認同洋女婿。除了語言上無法溝通以外,生活上並無抵觸。
對於目前狀況,華先生感覺日子太寂寞。在國內時有一班朋友,經常串串門,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的孤單。最近他參加了一些群,大家都是相似的情況,在悉尼做看孫一族。有人領頭發起,眾人在群裡報名,每個禮拜天一起出遊。都在悉尼附近,乘坐火車、巴士、渡輪就可以到。人多的時候都有上百人參加。這些活動使華先生稍微擴闊了一點生活圈子。

三個孫兒女

算起來,我接觸最多的看孫一族,要數范先生夫婦。他們的寶貝女兒嫁到澳洲來,有了三個孫兒女。大孫子是個特殊兒童,兩個小孫女今年分別上中學和小學。最令兩個老人放不下心的,就是女兒身體也不很好。依我所見,他們在這裡,還真幫了女兒不少。從煮食洗衣,到打掃清潔,只要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一定做到妥妥貼貼。范先生習慣早起,他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門口花園的走道掃乾淨了。我常常誇獎他,說:「范先生,你掃得很乾淨啊!」他笑笑地回道:「早上活動一下,蠻好!」「進屋喝杯茶?」接著,他邀請我。我若有時間,就能坐下來品嚐范先生的好茶。
在交往中,發覺范先生對待這三個孫,是有區別的。每次大孫子外出,他都會從屋裡陪著出來,打開車門,讓這孩子上車,然後再用力推上門,幾乎沒有一次例外。中間這個孫女,他就不會出來送。我想他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孫女?其實不然,乃是他對這孫女有所期待,認為她已經長大了,希望她懂事一些,能夠幫助媽媽;即便幫不了什麼,至少不給媽媽添麻煩。例如在房間裡吃了東西,留下碗盤不拿出去洗。諸如此類瑣碎的事,他就會說孫女幾句。
在中國文化裡,爺爺責備孫,是不需要講究語氣、態度什麼的。但在西方社會不行。即便在家裡,家人之間說話,也不能這樣,你都要很溫和友善,否則就會被頂撞,令彼此關係受損。但是很顯然,范先生對此了解不多。范先生責怪孫女的時候,如果女兒在場,她可能就會阻止老爸,叫他不必為此惱怒,結果老爸就會更生氣。
對於類似的家庭衝突,我曾和很多人分享過,我們作長輩的人應當學習:無論對兒女,對兒女的兒女,我們都要有智慧,寧可向神禱告,求神幫助,而不要自己多言多語,恐怕既無法改變對方,反將彼此關係弄得很緊張。好在范先生到底是個明白人,他對孫女的責備,並非出於惡意,無非是為孩子好。
據我猜想,這三個孫兒女當中,最得范先生夫婦喜愛的,當屬那最小的孫女。那孩子秀氣的臉上,時常帶著笑容,常常不經意地依在公公婆婆身上,那種甜蜜的樣子,足夠令范先生夫婦心裡歡喜。

不幸的家庭

下面的故事比較悲劇。
有一次,在餐館遇到達妮,帶著她女兒和她的父母,卻不見她老公亨利。他們一家三代人,一直是住在一起的。我問,「亨利呢?」她說,「我們分開了。」「你們怎麼了?」我看她的樣子是認真的,不像開玩笑,但有點不敢置信。接著她說了很多亨利怎麼不好,怎麼得罪她的父母等等。
之後我就聯絡了亨利。我想我能不能幫他們做點事,使夫妻倆可以和好。那天晚上亨利到我家來,我們談了很久。當他講起和達妮的夫妻生活,還是滿懷深情。「自從結婚後,我的腳趾甲都是達妮幫我剪的。」可是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他也講起對達妮父母的多年積怨。我為他們走到這一步感到惋惜。
他們本來有一個圓滿的家庭,夫妻倆經營的生意也算成功。可是這個家庭卻突然間崩塌了。他們的生意也嘎然而止——達妮出走了,帶走了亨利所擁有的一切,除了亨利以外。我從亨利的傾訴中,得到一個印象,就是達妮的父母,雖然給女兒看孫,幫了他們家,但是他們卻成了女兒女婿婚姻危機的導火線。這是非常值得每一個人(包括身為父母、身為兒女的人)深思的課題。
最後我問亨利:「還有可能嗎?」他十分肯定地回答:「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