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旋律: 他是這樣一個人

2014年4月
文／楊鴻鈞

他的童年並不快樂，從小多病。有一年嘴裡長瘡流膿水，從裡爛到外，以至於他的臉上留下疤痕。他小時候的樣子又不討人喜歡，所以老挨父親打罵。據說父親責打他，就連家族裡的長輩都看不過眼。後來有人出主意，讓他去南洋謀生。

一半薪水養家

這樣，不到二十歲的他，就離鄉別井去了香港。多年後他對筆者說，多虧父親和兩個叔叔，靠著他們的人情關係，在香港很快就有了一份船員工作。以前下貨輪當船員，船公司將工資發到會館，會館幫海員代管這些薪金，將其中一半匯往家鄉，奉養家庭。

筆者小時候，老聽見母親講「合排（福州話）」，只知道那是從香港匯來的錢，實在不知「合排」是啥意思。十多年前，筆者去新加坡時，他告訴筆者：他當海員掙的錢，其中一半(H alf P a y)寄回鄉下給母親。筆者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向不甚了了的「合排」，乃是Half Pay的意思。事實上，他從落腳香港開始，就一直用「合排」幫助父母、供養弟妹，從來沒有中斷。

做工的動力

後來他去了新加坡，在他三叔開設的舞廳裡幫手。新加坡做工的規矩較特別，乃是一份差事一份工錢，你多兼一份差事，就能多掙一份錢。他憑著勤奮，除了幫叔叔打理生意之外，舞廳裡其他什麼勞累的雜活，他能兼一份就多兼一份。這樣，在經濟上，他很快就站穩了腳。那期間，他忍受著孤單的煎熬，打算有了一些儲蓄後，回家鄉與父母團聚。但他聽了香港二叔的勸告，留在海外，支持家庭。由於他不論大事小事，都十分踏實負責，時間久了，就在親戚同鄉中得了好名聲。先是有個同鄉移民去美國，把酒樓經理的職位委託給他做。他在一年裡面，除了大年初一放一天假之外，沒有一天不在酒樓。這樣日復一日的經營，經過十多年的時間，把酒樓的生意打理得妥妥當當。像他這樣的人，福州話稱為「妥當人」，到別人要做生意時，就會來找他。

兩年前，他患了胃癌，做了胃切除手術。筆者赴新加坡看他時，他從壁櫃裡拿出那些商業註冊的陳年文件，哪年註冊了什麼公司，是和哪些人合夥的。「那些股東分錢分到笑。」他說。從八十年代起，他管理著一個擁有多家餐館的餐飲生意，其中一間酒樓的規模，可以擺設80桌宴席，而他的職位，大概稱為董事總經理之類。

「我有兩個家，除了這裡的家，鄉下還有一個家，所以我要這樣做。」他所說的「鄉下那個家」，指的是父母和弟妹（父母一共生了十個兒女，他是老二）。他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心裡也還惦記著父母和家人。他也把父母親的擔子，放在了自己的肩上，所以他的一生，基本上都挑著兩個擔子。這兩個擔子，成了他做工的動力，一直到他退休。

為父母送終

1979年，在闊別了家鄉大約三十年後，他重返故里。這時，他父親已年近七十。對父親，他早已原諒了。「人若對你不好，你要對他更好。」有一次，他對筆者這樣說。自那年之後，他每年都回國為父親慶生。因為家族龐大，親友甚多，所以每次慶生都要擺上十來二十桌。親友送的禮歸父親，筵席的花費由他付。這樣一直持續到父親八十四歲離世，都沒有改變。

父親的喪禮，來送殯的有上千人，僅招待酒席就坐滿了86 席。廣東人稱此為解慰酒，一般的便餐就可以。但依從他家鄉人的習俗，這餐飯卻不能省錢，而這還僅僅是整個喪禮的其中一環，可想而知，這場喪禮所費不菲。

父親離世後，家裡每年的大活動轉換到母親生日上。他很久以前寫信說過：「母親生你們（指其他兄弟姊妹）只生一次，生我是生兩次。」從幼年到出國前，他幾乎沒停過生病，母親賣金賣銀的給他醫治。他想若不是母親這樣救他，可能他早就沒命了。所以奉養母親是理所當然的責任。

母親活到96歲，那年是2009年。從他重返故里算起，正好30年。這30年裡，他每年回國看父母；到他自己退休後，一年之中甚至有幾個月，在家鄉陪老人。這30年，也是他父母這一大家庭最亮堂的日子。

照亮一家人

《聖經‧馬太福音》五章15節說：「人點燈，不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燈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他是父家全家的一盞燈。每每兄弟姊妹回來團聚，連同兄弟姊妹的兒孫，常常一開飯都是一兩桌，甚至兩三桌人。實際上，這一大家子吃的用的，都是他在承擔。給父母吃，給兄弟姊妹吃，他都樂意。到他母親去世時，他那家鄉的習俗，已經又升級了，以至整個喪禮花費了近三字打頭的六位數。他盡心盡力報效母親，自己卻過著簡樸的生活。筆者曾兩度到訪新加坡，在他的居所，一切的陳設，都顯得簡單而樸素。

其實在後面那些年，他自己也是老人了。在新加坡，他有五個兒女，十幾個男孫女孫。他一邊看顧著自己的父母，一邊顧念著自己的兒孫。他是這樣一個負責任、愛家庭的人。

後記

他是筆者的二哥楊鴻湘，在他離鄉出國時，筆者還沒出生。但他記得這個最小弟弟，連同弟媳，還有兩個最小侄女、侄兒的生日。每年這幾個日子，他一定打電話來。今年一月，我們一家四口在遊輪上，那天是他這個弟媳的生日，他打家裡電話、打手機都尋不著，以為我們出了什麼事，擔心得不得了。等我們的船到達塔斯曼尼亞首府荷巴特，手機有信號了，他已足足擔憂了兩天。

這位會牽掛我們的哥哥，於2014年3月21日病故，距離他出生的1932年12月1日，在世寄居82載。謹以此文表達最深切的懷念！求神（上帝）收納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