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 回憶

2017年11月
洪丕柱

在澳洲喝的第一杯咖啡使我終生難忘,喚起了我許多的回憶。

旅社的雀巢咖啡

30年前,我從中國飛到悉尼,與兩位先到澳洲的上海老鄉會合,在國王十字街的一套舊公寓裡,和八名中國學生擠在一間房內,住了兩晚;再坐長途汽車到達布里斯本,到朋友介紹的揹包旅社落腳,打算暫住幾天,找到房後再搬走。

我們下了的士,行李由揹包旅社的副經理用車推進大堂。他叫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安排好房間後再來領我們進房;隨後他指著桌上一個大罐說:這是咖啡,隔壁廚房裡有牛奶、熱水、糖和杯子,請自便!

我一看,這不是當時在上海最時髦又貴重的雀巢咖啡嗎?那時人們送禮,雀巢咖啡可算是大禮,水平超過菸和酒!哇,這麼大一罐,該有多貴啊?但看揹包旅店裡的旅客,個個都隨意沖咖啡喝,好像是極普通的東西。我感到驚愕,想起父親,如果他還活著,能看到這個景象就好了。

父親最愛喝咖啡

我年幼時就熟悉咖啡,因為從法國留學回來的父親常吃大陸式早餐(Continental Breakfast):牛奶咖啡、烤麵包片加白脫(黃油)、芝士或果醬。母親用一個頂部有玻璃球的咖啡壺為父親煮咖啡,滿屋都是誘人的咖啡香氣。那時沒有賣切片的麵包,也沒有烤麵包機,她用麵包刀將麵包切成片,用鐵絲夾夾著麵包片在爐子上烘,咖啡的香氣中夾帶著烤麵包片的香氣,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每天放學回家,父親先要教我一小時法文,他常提起年輕時在法國和老師、同學在咖啡館喝咖啡的情景。他說,法國的大文豪、大哲學家,都是喝了咖啡才產生靈感。他們在咖啡館喝著咖啡、抽著板菸,高談闊論甚至辯論,中間有人馬上有了寫作的題材,回去埋頭工作一個月,就拿著作品在咖啡館讀,聽取朋友們的評論。不久,一部新作就問世了!

教完法文,他有時會拉我出去散步。我們經常走淮海路,那裡有兩家大食品店——繁興和永隆,還有幾家西點店,如老大昌。他會進去看看,主要是關心是否有咖啡、白脫、芝士賣。有時咖啡到貨了,是現磨的;白脫是1/4磅包裝的,他就會買回家。碰到我們生日,他也會買個奶油蛋糕回家。父親平時戴法國帽、抽板菸、喝咖啡的習慣就是從法國帶回來的。

後來,父親因受驚嚇中風,他再也沒能離開房間,再也沒喝過咖啡。

咖啡渣煮出的香氣

當時我所知的上海唯一的咖啡館,位於南京西路銅仁路口。我曾進去喝過一杯很簡單的清咖,卻要兩毛五分錢,等於當時飯店一份不錯的午飯的價錢,對我們年輕人來說太貴了。後來我驚喜地發現,店裡有咖啡煮後留下的咖啡渣出售,兩毛錢一斤,便買了一斤回去,請幾位愛好咖啡卻喝不起的朋友來家裡一起享受。

我用父親留下的咖啡壺煮咖啡渣,壺蓋有個小孔,沸騰的咖啡產生蒸汽,通過這個小孔散發出香氣。咖啡渣居然也會產生香氣,雖然淡得多,大家還是喝得很開心。

母親退休後,早上去菜場買菜時都帶著這個咖啡壺,用它買豆漿回來給我們當早餐。有一次不小心在菜場被人偷了,從此我們連咖啡渣也不能喝了。

30年來我在澳洲教書,不管在中學、大學還是私立學院,咖啡、牛奶和糖對職工都是免費的,能夠在澳洲生活實在是神(上帝)的恩典。我家裡的咖啡機也經過多次換代,更新變成很高級、多功能的了;我現在早餐基本上也是大陸式的,奶咖、烤麵包片、白脫芝士和果醬,但不管是吃大陸式早餐還是在學校喝免費咖啡,我都感覺不到父親吃早餐時的氣氛,就是沒有那個咖啡壺煮咖啡時發出的充滿房間的香氣。